本来以为这个雨夜就会这么过去了,可是,我的预感没有出错,这个晚上注定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刑天进来的时候已是亥时末,当时我身边的三公子已经躺在小童临时铺就的简易榻上安歇。我一直守在他旁边,他一次吩咐都没有过,我却也不喜欢坐在前方瞪着那个火堆一夜不眠,于是我在他的榻旁坐着,隐在火堆暗处,身靠圆柱,斜眯着眼休息。
他进来的动静不小,包括七七在内所有人都不悦的皱着眉。刑天却恍若未闻的闯了进来,一看火堆上还挂着几只硕大的田鸡,粗壮的脸上那一双泛着浑浊的眼睛竟发着光。
在得到殷大哥和小童的双重点头后,他迫不及待的开始享用我们没吃完的晚餐,而且,显然他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甚至于他根本没发现暗处还有两个人在休息,因为他边说吃还边说,天南地北无所不及。
殷氏兄妹数次打断阻止未果外,也就只好随着他去。可是,就在我已经要在他的混乱却不乏幽默感的叙述中沉睡之际,却听见他大声咒骂着,情绪处于极度亢奋中。由于已经听见“葬花冢”三个字,我便认真听了起来。
“我不知道各位朋友有没有听过葬花冢这个地方,我只告诉你们,那真是一个专门培养魔鬼的地方啊!”
“想我结义大哥燕老三,竟生生被赤发白练那个赤发女妖生生拧断了脖子啊,而现在,他们葬花冢也不放过我,我走一路他追杀一路,娘的!”
“我知道他们只是收钱杀人,而我应该找出钱的人,可是,出钱的那荆州土痞子刘青,我们只不过从他手中救走他抢来一个女子,大哥与那女子情投意合,可是,那刘青竟然泯灭良知地到处说我们勾引他老婆,找了葬花冢那女怪物给我们收尸,你们说,这还有天理没啊!”
直到这时,我依旧没有站起来的想法,只是,从门外大雨中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住口!”,而且,那显然透着怒气。须臾后,一道白色的人影已经站在山神庙门口,双目澄净,却怒视着刑天,我微微叹了口气,刑天的喋喋不休终于有人来阻断了。
新进来的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他手中的袖剑已经架在刑天的脖子上,他双目迸射着火光,怒道:“本来我还打算等你独行的时候再给你一个痛快,可是你居然还在这编排我师姐的不是,信不信我将你剁成肉酱?!”
而刑天一听这话,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颤抖着指着我的师弟子玉,那个年轻人,哆嗦着一个“你……”字不能言语。
看来刑天是要命丧这山神庙了,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更惬意的入眠,却被同在暗处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眸怔住。突然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如果时时后退,那将会被吞下而不剩骨头,他的可怕在于那双眼神也能让我感到胆寒。于是,我将身体转向正对着他,一眨不眨地应付那双在黑夜中竟如狼眼一般慑人的眼睛,丝毫不去理会殷氏兄妹已经为了不想见死人而拦住了子玉。
“我不想看一场闹剧一样的厮杀。”
他的声音很轻,说完后,他径自收回与我相视的眼神,静静阖上双眼,比起我,他似乎更不愿意理会外间的一切。而我,还在他刚刚的眼神中有些神游,那双明亮的眼睛啊,如若不是他放弃,我定会溺在其中不得自拔吧?而且冥冥中,总觉得他的眼睛似曾相识,所有的思绪却被他这句低咛索回。
再看一眼火堆旁子玉不顾一切的刺杀,殷氏兄妹一径地维护与防守,以及那一直振振有词此时却只敢站着发抖的刑天。微叹口气,我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喝住子玉道:“子玉,住手。”
我的声音不是很大,只是故作的低沉是足以让这山神庙中所有人听见的。乍听之下,子玉手中的剑几经颤抖,终于稳住,急忙收势之下,他看着已然掠至人前的我,惊喜不迭地喊道:“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据说他是我唯一的同门师弟,我却实在不能有太多的亲近感,此时他的热情也没办法让我更热络。我环视一周,最后视线落在刑天身上,不等他结巴着说出什么来,我已很不耐烦地挥手道:“滚!”
可是,他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突然仗着那厚实的熊掌向我挥来,口中更是喊着要为燕老三报仇。我身形未动,只在袖中抽出一根银针,直直射向他硕大的肉掌中,在他呼痛之时,我亦伸手点了他的大穴,再加上银针的效力,足以让他三个时辰内不能动用真气了,这已是我忍让的极限。
拦住气急败坏的子玉,我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子玉顿时像萎了的植物,蔫了下去。他垂着头站在我身后,形状委屈。
我看着那厢一动不能动的刑天,轻哼了一声,却换来他更愤怒的吼道:“你这个女魔头,你干脆杀了我吧,不然我一定会找机会为燕大哥报仇的!”
我是真的觉得好笑了,就他这样的货色,我从来不怕。轻轻解了他的行动穴,背过身说道:“马上出去,葬花冢再给你三天时间,若到时你还未能解了你身上银针的毒,就自求多福吧!”
身后还没有传来什么异议的声音,子玉却已经急了,他焦躁的看着我,我也深知他的难处,瞥了一眼角落中的某人,却显然一副已经熟睡了的模样。再无犹疑,我正打算对子玉说我的安排,背后窜起一阵凉意,我遽尔回头,正对上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离我的头只有一寸,不过他再次及时的被殷大拦住,那匕首也丝毫伤不了我了。
怒气上涌时,子玉已经了然的上前将一颗药丸喂进他的嘴里,使内力逼他吞了进去,继而将他扔出山神庙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流畅顺利,我惊诧于他到底干过多少次这种暗着?子玉给刑天喂的是羊涎丸,而服用了这种药的人,身上会自然散发着绵羊的体味,这样将他扔进漫无人烟的荒野中,四处寻食的野兽迟早会活剥了他!
看一眼面色无波的殷大,和一直不曾置喙的小童和那黝黑汉子,我冲还带着复杂表情的七七笑了一声,继而对身处黑处的一直没有正式见面的主子道:“家中有事,云舒先行告辞。”
说罢,我便一头钻进还密集的雨帘中,不期然身后传来回答:“三日后,云州东门外。”
是那个惜字如金将我逼出来收拾烂摊子而自己闭眼假寐的三公子?呵!
没有再多说一字,我已经沉入漫漫夜色,子玉自然还尾随在我身后,之间隔着三步之遥,一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