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了。轻风带起营帐的帐帘,橘黄色的光芒点点滴滴地洒了进来。我看着那斑斑点点,有些慵懒不想起身。可是,皇甫逍是早上离开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那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我站起来,收拾好身上因长时间入睡而有些凌乱的衣服,随意地用一根兰色的丝带绑住身后的一头青丝,顿觉清爽。
掀起帐帘的时候,正好差点撞上也要进来的皇甫逍。他扶住我的身体,看着我的眼底有着血丝,但他还是浅浅的笑了。他对我道:“你醒了?”
我从他的身侧看着那原本应该守在门口的亲兵,就知道是他让他们噤了声。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营帐,在他身侧坐下。看着那有些疲惫的面容,很是不舍。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手里握着我的手,一切貌似祥和,可我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步履匆匆的往这边走来,在门外道:“王爷,该吃晚饭了。”
皇甫逍抬起脸来,已是他一径地淡然疏漠的表情了。他转头对我笑了笑,冲外面道:“进来吧。”
晚饭甚至还有酒。我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一个人自斟自饮,却不怎么说话,顿时有些急了。他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情,我也没有去问,只是想到在区邑的那个靡乱的夜晚,不自觉地,有些想笑。
面前的菜色很简单,二荤二素,外加一个汤。我替他盛了碗汤,递给他的时候,他看着我,接过去之后,漫漫道:“这片草原叫做连碧草原。曜日国和大兴国的国界线长有三百里。”
我没有插话,只是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仔细听着。他接着说道:“就因为如此,要三军共守,拉长防线。”
我不懂军事,我不知道他说的那种做法有何利弊,但是我知道,这样做最少会浪费太多的兵力人力。但这次应对大兴国的元帅是商若驰,而不是皇甫逍。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再过无力也无可奈何。
连碧草原隔着长长的洛伦山脉,才是大兴国的疆土。而大兴国与曜日国方便的通道只有一条,向宇城便是必经之路。这就是当年穆家军战胜大兴国后留下的,断了其他所有的通道,只留这一条,便是为了能更好的牵制大兴国,保护我曜日国。如今,商若驰再度拉开战线,无疑是极度冒险的。
想到这,我放下手中的碗盏,开口道:“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皇甫逍抬头看了看我,没有立即答话。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这次的三军分散囤积是个幌子呢?”
他微微笑了笑,看着我的眼底很是赞赏。他开口道:“这个想法我也曾经有过,可是如果被大兴国识破,便是危及我向宇城的大事了。这个险,商若驰不敢冒!”
也对,拿一城乃至一国的安危去布下这样的阵,的确太过冒险了。可真正的将连碧草原拉开战线,只要大兴国一方来攻,另外两方远水不解近火,也是很危险的。突然,我就很愤恨为何商若驰会做这样的打算?
或许是我的表情有些戚戚,皇甫逍牵起我的手,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就在那刹那,皇甫逍的眼中突然亮了亮,他低头沉思半晌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饱含的得意。他对我道:“如果是故作反攻呢?”
故作反攻?
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他将我拉到一边的案上,取出一副卷轴,摊开来,竟是曜日国的边防图。他指着上面的地名的和图案,对我侃侃道来他的计划:“如若分出去的一支在这个地方佯攻的话,大兴国即使再小心翼翼,也不敢再对分支有所怀疑了。”
我看着那个陌生的地名和曜日国一分支可能安排的地名,有些忐忑道:“难道分支分出去,他们的粮食和水等一切物品都要从这供应?难道每天还要有人来回奔波这些?”
皇甫逍再抬头的时候,低声叹了句道:“连你都能想到的问题,商若驰怎么能不知道?可是,就是因为这样轻军上阵,才好撤退……”
这是怎生的道理!?
面对我的质疑,皇甫逍道:“兵法中的确有这样的做法,那是先贤留下来的。商若驰自幼熟读各国兵书,会有这样的做法并不奇怪。”
看着皇甫逍的表情,我知道,他也很是无奈。但他却没有更改,这说明他不是不知,而是他不愿意以一个督战王爷的身份太多干涉商若驰的决议,他不想招人话柄,然而,在战争这样的大环境下,还有谁能独善其身吗?
“如果商若驰没有尝过败绩,就一定要尝尝,只有这样,才能进步。只要赔上的代价不够大,那曜日国更需要培养一个善战懂战的将帅之才。”皇甫逍定定的看了看我,仿佛知晓我在想什么一样,他在对我解释吗?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看着那张布阵图,凝视着……
“逍……”
我猛然抬头,拉住皇甫逍的手臂张口正要说话,却发现他正仔细地研究着那副布阵图。因了我那声叫唤,他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的光芒让我知道,他也发现了。我对他淡淡的笑了笑,道:“你快去找商元帅吧。”
他也冲我笑了笑,点了点头,转身就出去了。看他的背影,我就知道,此刻的他身心愉悦着。
我将那副布阵图收起放回原处,就起身离开了。我不能永远不面对商若璃。
营帐里灯火通亮,我掀开帐帘走进去的时候,商若璃正举着茶杯对我浅浅的笑。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商小姐。”
她给我也倒了杯水,笑道:“云小姐,我们好久不见了。”
是啊,很久不见了。但我依旧知道,这个女子是皇甫逍指腹为婚的商家大小姐,她是祁连山上要射死我的皇亲国戚,呵!我笑了笑道:“是啊,商小姐面色红润,近来一切都好吧?”
商若璃的神色黯了黯,放下茶壶,轻轻抿了抿唇,道:“云舒,我不是来跟你作对的,你不需要这样来防我。”
我静静的看着她,她的眼底还有血丝兴许是长途奔波还没休息好吧?其实商若璃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她来这里,这番勇气和作为已是让我佩服的了。而我还自以为是的防着她,对她如斯疏离,的确是有些过分了吧?
其实,我的心底,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占有欲很强的想保护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情,不让其他女子有染指的机会……
即使多么不愿意承认,这却是掩盖不了的事实,即使我能瞒过所有人,也骗不了自己,云舒并不是无欲无求并不是对谁都可以淡若清风的!
我状若无意的举起茶杯,对商若璃道:“奔波了这些日子,只休息了这么些时间是不够的,你还是整理下早些睡吧。”
说完这话,我就走到屏风后,准备换衣服出去走走,睡了一个白天,此时是一点不困的了。见我如此,商若璃也急促地站起来,在我后面道:“我可以跟哥哥说另外安排一个帐篷的!”
听见这话,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复又低头将刚换上的衣服拢好,头上的发丝因为当时绑得不够紧,而全都泄了下来。我走出屏风,对商若璃道:“不用了,只要在这帐篷里加上一张床就可以了。军营中只有你我两个女子,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她愣了愣,扫了一眼我的打扮,见我已经拿起木梳准备梳头的动作,道:“既如此,你这是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
没等她再开口,我已经走出营帐了。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阴森森的压了下来。我回头看了眼在灯火的耀映下还可以看得出来大致轮廓的商若璃,往军营的后方走去。
到了早上见到子玉的地方时,也早就没有了子玉的身影,我看了看那全是黑烬的火堆,仿佛看到了子玉早上给我献上烤番薯时晶亮的双眸。那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商若璃,我一向纯真聪颖的师弟,竟然情根深种了。
周围也没有见到子玉和其他人,可耳畔却冷冷生风,我警觉往回看去,一道浅白色的身影窜向远方。我稍一疑虑,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不再多想,我抬起右脚,追了过去。自问轻功还行的我,却在向宇城内才来到他们身边。
看着面前翩然站着的傲然贵妇,和抚着胸口狠狠喘气的少年,一种极为无奈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站直身体,对那贵妇人道:“师父。”
没错,那两人便是子玉和如烟。如烟回过头来,眼底有着疲倦,即使她掩饰的很好。她看了看我道:“听说你们在黑森林糟了五毒门的黑手,我就过来看看。”
她的语气不如以往那般疏离淡漠,其中的关心不言而喻。说实话我有些受宠若惊,但我面上不敢有任何不该有的情绪表示,我点了点头道:“中了兰熏而已,毒已经解了,谢师父关心。”
“我知道你们的毒解了,”她的面上竟染上了丝丝不悦,手指动了动,她又说道:“无论如何,你们这次不过是侥幸过关。战场不比江湖那么凶险,但有人的地方都是漩涡,你们现在置身战场,没有一定的自卫措施是不行的。”
如烟赶来向宇城,就是要给我跟子玉说这些吗?太不是如烟的风格了!我疑惑地看着如烟,她却看着一边不言不语低头沉思的子玉,只那一眼,她又看着我道:“我带来一些东西,你们两个收好,必要的时候,会有用。”
如烟给我们的是几个小瓷瓶,每个小瓷瓶上面都有注释。我一一看来,不禁有些吃惊。
离魂散,传说中最可怕的迷/药,一旦服用,如果三日内没有人特殊照料,一到时辰如果没有苏醒,也没有将他唤醒的话,那必死无疑。
千灵丹,护住身上七筋六脉,一般毒物遇此药就会退避三舍,乃救命圣药。
噬魂散,顾名思义,是奇毒的毒药,入喉封命,一滴足矣。
就这三瓶药,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啊!可如今,如烟尽数给了我跟子玉,我真的有些惊讶。我抬起脸,看着如烟,轻启双唇道:“师父……”
如烟看着我,却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子玉站在我的旁边,看着那三瓶药,也惊讶地合不上嘴巴。他不安的看了看我,在我耳边道:“师姐,莫不是我们这次会遇到更大的危险吧?”
我正欲开口,就被如烟打断了。她淡淡的扫了子玉一眼道:“置身战场,你觉得会很安全吗?凡是有备无患,才会安全!从今以后,不许轻举妄动,听清楚了吗?”
子玉低下头,撇了撇嘴,乖乖道:“是,子玉记住了。”
如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军营的方向拧眉思索着什么一般。
许久以后,如烟才回头来,对我道:“凡事多加小心,为师要走了。”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然而,过了一会,如烟又转过身对我道:“再过几日便是九月二十八了,那是你的十八岁生辰,那些药,权当师父送你的贺礼吧。”
说完这话,如烟的身形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而我却很难平静下来,九月二十八,为何师父跟秋老爷的话一样,为何他们如此笃定我的生辰之日是九月二十八?为何过去的十八年师父都不告诉我?
“师姐!”
我回过头,子玉指了指我手上的药瓶,道:“师姐,我们该回去把东西藏好。”
“嗯。”
抛下一切胡思乱想,不过是一个生辰而已!我也跟着子玉悄悄离开向宇城,往军营赶去。
刚回到军营的时候,士兵在到处奔走,时不时的呐喊声传来,火把将整个军营照得大亮。我心生疑惑的拉过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小士兵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他看了看我身上的女装,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道:“俺也不知道,可听长官说是出了大事了!”
大事?!
我回头对子玉嘱咐了一声后,便急速奔回自己的营帐,正好,营帐的门口站着商若驰配给商若璃的亲兵,他看着帐帘紧闭的营帐,不得进退,但他脸上的急躁却很是明显。我走过去,在他身后问道:“有事吗?”
那亲兵应声回过头来,见到是我,立即行礼道:“郡主,元帅请您和商小姐去一趟帅营。”
“哦?”
“什么事?”
我看着已然挑起帐帘站在营帐门口的商若璃,低头对那亲兵道:“你先回去,告诉元帅我和商小姐马上就来。”
那亲兵又抬头看了看商若璃,总算是领命离去了。这时,我才看着商若璃道:“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我想问你,这么晚了,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做什么?”
商若璃宽大的衫群里面黑色的男靴虽然在火把的照映下不甚清晰,但我还可以从她凌乱的衣领处看出她里面的亲兵服,如此要打扮成一个亲兵,她这是要去哪里?商若璃显然吃惊于我的话语,但她低头扫视了一眼自己,不发一言的走进营帐。
很快,她就换好了衣服,跟在我身后,走向帅营。
帅营里很多人,不止商若驰和皇甫逍在,一****只见过数面的副将少将似乎都已经齐集一堂了。我看着他们眉宇间的忧色,便已经猜到肯定发生的是大事了。
商若驰见我们进来,没有急着说话,他看了眼营帐内站着的一众人等,才道:“军里出了大事。”
我看了看皇甫逍坐在那里紧紧蹙在一处的眉峰,问道:“什么事?”
“福银城侧大道小道尽毁,短期之内,是不可能能修好的。也就是说,皇城筹集的粮草无法送达。如果仅靠向宇城等北方各城的粮草供给,我们这次大战必定捱不过一个月!”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哗然,但没有人开口,他们的脸色不过更显悲戚一分罢了。与身边商若璃吃惊而大睁的双眼不同,我更想知道,这件事情告知我和商若璃是为何。这本该是你军中领导者需要操心的事情,即使遇到如此大事,要集思广益也不应该轮到我跟商若璃,也就是说,他这么做必有其他的原因。
那么,这个原因是什么呢?而且,福银城外道路尽毁,是何人所为?难道不能转道另取运送粮草的办法?
我将求解的眼神递到皇甫逍那里,可他不过是极轻的点了点头便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了。
“元帅,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争取一个月内拿下大兴国,打道回府!”
说话是那位范统英将军,他挥了挥手中的大刀,脸上是一副武夫的莽撞模样。虽如此,却仍旧有好几位将领站了出来,他们也跟着那位范将军道:“是啊,不如我们拼死一战,争取时间!”
不多时,帅营里便是一片声嘶嘹亮,我知道,这些武将的破釜沉舟之心已经坚定了。然而这时,一个站在角落里的有着山羊胡的低阶位将领挤到前面来,看着商若驰问道:“可知是谁毁了咱们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