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代报告文学流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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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州生气恃风雷(3)

在报告文学作品中,任何信息都不是孤立出现并单独发生作用的,它是作家论证的依据,是作家说明的例证,是作家对社会生活进行剖析判断时的对象和表达这种判断的依托。离开了作家的这种主体把握,而使手中的笔被纷纭多变的信息所左右牵扯,以至陷入到信息或材料的海洋中不能自主,这时,信息对于作家来说,非但构不成有益的作品成因,反而会像沉重的包褓一样拖累着他,使其失去了个性风格。苏晓康、张敏的《神圣忧思录)中有大量知识贬值,中小学教师精神、生活艰难的信息,但这些信息都不是游离不定,无所依附的。它们紧紧地环铎在教育这个神圣的事业,神圣的工作正因为人们认识的短浅和物质的匮乏变得似乎可以随意对待,并由此产生危机这样一个深刻的见解周围的。赵瑜的《强国梦》,描写了不少体育界的人和事,许多都有信息性,可这一切又都是在论证“中国体育”已步入“误区”,方向值得思考,体制必须改革这样的见解时才变撙富有价值的。故此,视信息性为报告文学的新闻性,以为有了信息就完成了报告,这明显是一种偏颇的看法。发展下去,势必使报告文学因靠向新闻报道而偏离自身的特性。

窃以为,无论是报告文学的文学性特征,还是它的新闻性特征,在报告文学创作中都不是目的本身。它们已经有效地结合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各自1原本的特性只有为这个整体所用时才会有效。它们分别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只有实现对社会生活的报告才是报告文学的目的本身。报告文学自其发生之’后,所以能如此顽强迅速地发釋,并走向今天的空前兴盛,一个非常重要的根源,就在于它与新闻,与文学的其它形式有着不少区--别,并占有自己的优势及其实现最终目的的特殊手段。

过去,报吿文学之未能得到正常发展,同人们未能认识报告文学的这个目的很有关系。在不短的时间内,人们要么视其为新闻而拒它于文学大门之外;要么视其为文学而拒它于新闻大门之外。报吿文学这种游荡于新闻与文学大门之间的现象,恰恰说明人们是从传统的新闻和文学观念来看待报告文学的。所以总也找不准它的位置,就因为它从实现方式到追求旨向等方面,都不合于新闻或传统文学观的规范。报告文学不是新闻,它不直接承担消息报道、信息传递的任务;它不是虚构型的文学,它不承担塑造典型形象,以强烈的戏剧性情节结构来吸引人等的功能。报告文学的目的在于通过对真实事实的生动描绘与剖析来认识社会和人生,以一种敏锐的洞察力及精深的理解判断来影响读者的灵智,使其在文学的氛围中接受各种理性启示并实现审美需求。因之,若是单从新闻的角度或传统文学观念的角度来看待它,要求它,都可能是很不适宜的。可以说,报告文学今天还是一个有待认识和理解的文学样式。理解它需从对它本身的研究入手,而不是从其它业已定论的概念范式出发。不少对报告文学的批评之所以显得无力,原因正在于它同报告文学本身还有太大的距离。

由于对报告文学新闻性特征发生误解,报告文学创作中出现了几种我以为是偏失的现象。

一、对奇异性题材的非寻常欲望。

创作的题材自然应是多样的。可是,这种多样性本身并不是一种毫无约束的表示。题材众多,但选择题材的作家只是一人。这样一来,任何一位作家在选取题材时都会有自己的主动性,选什么不选什么,既是自由的,但也不能不有所取舍。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尽管他也在不断地变换着题材,但他总是把那些蕴含着社会价值和思想情感价值的题材作为自己的报告对象,他不是单从趣味性出发,怀着一种猎奇的眼光去搜索生活的边角余料,试图借重这种冷门左道来赢得读者的喜欢。即使他们写的是日常人们还比较陌生的内容,但在写作时,其严肃性也是显而易见的。这种情况,只要我们回想一下徐迟、刘宾雁、理由、黄宗英、陈祖芬、祖慰、乔迈、孟晓云、蒋巍、苏晓康、麦天枢、赵瑜、钱钢、李延国、霍达、胡平、难胜友、贾鲁生、沙青、大鹰等这些作家的作品就是不难看得清楚的。

可是,这两年来,伴随着报告文学创作的兴盛和创作队伍的扩大,在创作中,对题材奇异性的看重及追求现象变得分外突出。有的人,几乎是专门找那些在他看来或许会有轰动效应的题材去写。结果,出现了大量报告女少年犯罪心理行为、卖淫妇女生活及半公开妓女活动、抢劫、凶杀、婚变、性变态、官场轶闻、宫闱秘事等被认为是报告文学的作品。真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并不是说这些内容都不能去写,而是因为这些作品草率的描写使人看到了作者的偏俗兴趣和投机心理,看到了作者缺乏严肃的创作态度和可以大胆深入地直面社会和人生的能力。这种倾向源于对报告文学新闻性的片面理解,发于商品经济的冲击和诱惑,流于现象罗列,敷衍成篇,粗糙平庸。它正在变成一种颓废文化现象影响着报告文学的声誉。

二、“广告文学”一报告文学的迷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报告文学这种文学样式被企业家发现了它可能转换为经济效益的价值,从而对报告文学产生了不小的热情。加之,部分作者在这种热情面前未能脱身,结果“广告文学”兴起。“广告文学”的目的在于“广告”,在于近似新闻式宣传推销。自它获名之时起,实际上就已同文学、同报告文学逐渐实行了告别。若硬是把这样的东西视为报告文学,那这是报告文学的迷失。“广告文学”所借重的是报告文学的新闻性特征,并在实践中把这种新闯性作了扭曲,使其失去了原本在报告文学中的作用和价值,简单化地纯粹地变成新闻广告。尽管有的作者也试图在其身上敷着些文学的色彩,把它装扮得稍微地文雅一些,但它的骨子里仍然散发着商业气息,笼罩着金钱的影子。写作和编发“广告文学”自然是文学界的异变现象,但是,只要我们理解并身受过商品经济的巨大冲击之后,对这样的现象除去表示遗憾之外,难道还要表示疑惑不解,以至责备吗?世风如此,超然何易。说起这现象,只不过希望人们有个清醒的认识,且莫把葫芦错当成瓢。

三、浮云密布似的信息堆砌。

如今,人们都感到报告文学愈写愈长;有不少实在不易卒读。这并不是人们一概地反对长,而是让那些丑长的作品弄腻烦了。自从全景式、宏观式的、综合式的报告文学形式出现之后,确实给报告文学创作带来了新的景象。然而,当这一有效的形式被某些无论在理论知识上,在把握题材的能力上都还十分欠缺的人争相效仿的时候,一种有效的形式立即就变成了时髦服装被不适宜地套在所有人的身上,看了使人别扭,使人‘叹息。如同任何一个运动员都不一定能胜任全能比赛一样,也不是每一位作家都可以宏观地把握生活。但总有些人不知趣,不具备宏观把握题材的能力,但又要作品貌似气魄宏大,厚重庄严,结果就在作品中大量堆砌相类、相近的信息、材料,自以为只要用这大信息量冲击,就可以使作品变得丰富、深刻起来。其实,这只能弄巧成拙,使读者透过这密布的信息浮云看到作者的贫弱与造作。这种情形,在许多以反映社会问题的报告文学作品中比较多。发展的结果,这种文学现象的本身也构成一个问题了。真是令人掩口而笑。为什么会如此,究其原因,这种倚重信息量的行为,也发自对报告文学新闻性特征的误解。以为新闻性可以填补报告者主体性的弱点,或可以代替作者对社会人生的独立判断。只要掌握了信息也就掌握了创作的根本,就可以不费气力地完成一篇报告文学的写作。作者并不知道,在报告文学中,事实是重要的,但比事实更重要的是作者那种从对事实的观照出发而生发出的足以识事论世的智慧。对于一个报告文学作家来说,不仅要看他是否占有事辛,重要的还看他是否具有智慧。成功的作品给读者的除去信息之外还有作家的人格力量和超越事实的思想精神。报告文学的艺术感染力量,正是在这种带有理性和情感的审美观照过程中实现的。因之,光有信息和材料的占有,并不能完全成就作家创作出一篇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品。优秀和平庸的区别就在这些地方表现得最为清楚。

报告文学创作在新闻性方面出现的偏失和扭曲,不光正在模糊着自己的个性特征,而且也在损伤着原本存在着的严肃品格。在许多作家用自己的人格力量维护着报告文学钠尊严的时候,我们真不乐意看到一些入怀着某种莫名的欲望挤进报告文学创作中来,从对报告文学片面的认识理解出发,迎合俗流,以无聊平庸的文字玷污着这块净土,而把一点神圣的油彩涂抹到自己的身上。报告文学的危机,最终将从这些现象中生成。但这不是天灾,是人祸啊!

1989年2月15日

报告文学的文学特征

因为许多优秀报告文学作家与作品的出现和存在,因为报告文学自身的不断丰富与完善,因为广大读者对报告文学的认可与看重,现在,那种不承认报告文学的文学地位的看法显然已被事实所推倒。今天,报告文学不光在文学领域牢牢地确立起自己的位置,而且还正在以一个十分重要的分支不断为文学增添着新的声誉和光彩。但是,报告文学的文学性特征应是哪些内容?包含并体现了哪些成份的报告文学才可以说具备了文学性等问题,又一次被提到作家和读者的面前,需要认真地给予回答。

人们时常都在讲报告文学的文学性,并用其要求作家作品,但什么是报告文学的文学性却没有一个稍微清晰阐述。在为达到报告文学的文学性高度的时候,人们常会引用茅盾先生1937年所写《关于“报告文学”》一文中的一段话:即“‘报告’的主要性质是将生活中发生的某一件事立即报告给读者大众。题材既是发生的某一件事,所以‘报告’有浓厚的新闻性;但它跟报章新闻不同,因为它必须充分的形象化。好的‘报告’须要具备小说所有的艺术上的条件一-人物的刻画,环境的描写,氛围的渲染等等”。

即是今天看来,茅公的这些看法也不为错。但是,由于后来人们对他这些看法的理解问题,明显地造成了对报告文学文学性理解的狭窄和偏执。不少人过分地看重了茅公“‘报告’须具备小说所有的艺术上的条件”这句话,却忽视了这句话之后紧接着的“但‘报告’和小说不同”这一更要紧的话。所以,在理解和认识报告文学时,他们除了在真实性这一点上把报告文学与小说作出区别之外,别的一切方面就完全合一起来要求和评价了。在谈论报告文学的文学艺术性的时候,所用的概念、词句、标准都同谈论小说时毫无二致,使报告文学的女学性特征变得更难以让人认识和把握了。

作为一种文学形式,报告文学就与小说、诗歌木同,它有自己沟通社会生活,招惹读者喜爱并接受的独特途径和手段。它的这些途径和手段既不应是对其它文学形式的因袭,当然更不应受其它文学形式的约束。报告文学这种沟通自己与社会、与读者联系的特殊途径和手段中,就包括着报吿文学自己的文学性特征。“任何一种文学形式的危机,都在于个性的泯灭理由语X所以,简单地把小说的文学性特征移用来说明和要求报告文学,这不仅有碍于人们对报告文学自身文学性的寻求,对报告文学来讲,也实在是一种削足适履的苛求。报告文学的发展绝不应是对这种苛求的依从,而是要摆脱所有不合理的约束,努力寻找并实现自己独立的性格和文学特征。

把对社会人生现象进行真实、准确的描写作为自己的表现对象,这是报告文学与小说、诗歌等文学形式的本质区别。这种区别,构成了报告文学的独立基点,在其文学性特征中,这也是报告文学文学性的一个重要内容。真实性在报告文学作品中,既带有质的含义和确定性,同时它也作为文学性的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发生着某种诱导感染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没有了真实性,报幸文学的文学性就无从谈起。真实性决定并制约着报告文学的文学艺术性,而艺术性又使这种真实性达到一个新的境地,发挥更大的作用。捷克著名的报告文学作家基希说在为了作品的艺术性而从事各种努力之际,必须显示出真实性一完全是真实的东西这一点不可。”

人们在诗歌、小说、散文等之外之所以还喜爱和需要报告文学,不正是因为报告文学这种真实内容的存在和作家对这种真实内容所进行的艺术化处理的结果吗?若是一般地去寻求真实,也许新闻广播、报纸文章、消息就可以使之满足;若是寻找文学艺术,那么小说、诗歌等也许表现的更加充分,但要同时寻找真实和文学艺术性似乎只有在报告文学中可以找到。真实性和文学艺术性在报告文学中是一个交融的整体,分不开来。真要在报告文学作品中把真实性和其文学艺术性区分清楚,使其分明起来,那么,得到的只能是一个被肢解了的、破碎的文学艺术性。报告文学所以不是像有人理解的那样是新闻的真实性同文学的艺术性的简单相加,原因就在于它们在一个新的领域中达到某种溶:之后铸成了新的体式和新的品格,而不是两张皮。报告文学艺术化的过程和目的,实际上就是使真实更充分的显示出来并说明更多的问题。在这里,真实本身就是艺术性的基础和终点,是文学艺术性最重要的支点。离开了报告文学的真实性谈论、要求、判断其文学艺术性程度如何是不切合实际的理论空谈,既不能建设,也不能废除,自然也不可能做到科学准确的评价。

在涉及到报告文学的文学性时,不少人总把作品对人物形象的刻画问题看得十分重要,并以此对作家作品进行品评和评价。文学作品描写和刻画人物形象,本来不是题外之意,但如果把它绝对化,把它看成一切,就未免极端。对小说来说,人物形象的描写与刻画是不可缺少的。但诗、散文就不一定非耍去刻画出典型人物不可,它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艺术手段,不一定只有走人物描写这一途径才能走通。同样,报告文学也有自身的特殊性,有它的构成复杂性,也不能拿是否重视人物描写来判断其艺术性的成败,更不能一般地把疏淡人物描写看成是一种非文学化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