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的恋爱和婚姻都是十分感人的。他写与妻子共患难的《“半边户”人家的情和意》在《知音》上刊发后收到了几百封被眼泪浸湿的信。据说他有一次在地区文化职工中专讲这一段故事时,曾出现了所有听者无不擦泪的效果。我以为,那里面一定有一些真实得让我对他刮目相看的东西!当然,我一向认为他的演讲是很具功力的,他能在几分钟内就让自己和听众一起激动!
90年代中期,他被调至省文联组联处。这时候他仍那样执着地爱着文学。他的小说成绩似乎使他的创作向前跨越了一步,让他变得更有文学味了。他的文论也更有特色了,他在《长江日报》连载的《南人和北人》曾产生了一定的反响。
他这时给人的感觉是整日都憋足了一股劲,他的创作似乎临近了突破的边缘,在你不经意的一转身时,他也许会给你一个山崩地裂般的惊喜!
他会成功的!
1996年12月16日于温泉。
三侃李城外
李城外是个不寻常的人,他在那个全国知名的“五七干校”向阳湖,深水打捞,将那一个个贵如黄金的名字打捞出来,然后,让向阳湖的湖水喷溅到全国各大报刊上。
其实,对于向阳湖,我们是一起抵达湖岸的,在我不经意时,他竟一下子跳了进去,迅速游到了湖心,让我愣愣地站在岸边,看着他在闪烁的阳光下,晶亮成一个白点!
他是属于那种十分执着,并且敢下深水的人物!
他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匀称的个子,一张自负而纯净的脸;谈锋颇健,言谈中喜欢捕捉别人话语中的漏洞;对自己十分尊重,容不得别人些许的马虎和轻视,常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我与他的交往轻松而有文化意味,但令我略感不适的是,他常常拎着一个政府味很浓的黄包,包里一个茶杯,进门时,便拿出茶杯,一副听人汇报的感觉。但坐下后的三句两句,便如杯中的青茶,充满着文化的清香了。
最早与他结识是因为他的藏书,那时,他并未如此风云辉煌,他只是十分关注文坛,尤其是对钱钟书,几乎是顶礼膜拜,他甚至把父母给他的名字都改得与钱钟书相关--城外(《围城》之外)。他的藏书在全地区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那时,因为他已是地委一位颇为显赫人物的秘书,所以,在与他交往时,我便带有几分拘谨和排斥感,但交往几次后,对他贯通古今的藏书,对他的文学素养和文艺鉴赏知识颇感钦佩,便也就亲近了许多。后来,又读了他写给妻子的长诗《爱赋》,才有同道之感。
我一点也未觉察到,貌似岸然的城外,心中竟如此充满对妻子的缠绵,我至今仍难以忘怀那首长诗。他有一个聪明过人的儿子,取名李熟了,我常调侃他,是不是因为其与妻子的爱情成熟了,才取其名以作纪念呢?
因为我编刊的缘故,因为他十分关注地方文化的缘故,因为他除了崇拜钱钟书还崇拜补白大王郑逸梅(郑大王)的缘故,我竭力怂恿他创作地区文坛的补白《鄂南文林散叶》,作为我刊的一个固定专栏。没想到,他真的写出来了,而且写得十分精彩,笔名便用的郑小王。后来,他去北京时,竟独闯他的偶像钱钟书家,在采访遭到拒绝后写下《“不破围城非好汉”》,在《羊城晚报》“花地”头条刊发并获了一个散文大奖。于是,他便开始向阳湖金矿的采掘,他成功了,他才思的洪水终于超过了水位线,他终于开闸放水了。全国各大报刊,如《中国读书报》、《新华文摘》、《文学报》、《中国文化报》、《光明日报》、《人物》、《文艺报》、《今日名流》、《青年文摘》、《湖北日报》等等,到处都是他鹅卵石一般的名字,到处都是他巴满水草和向阳湖鱼腥味的大块文章。“向阳湖文化人采风”栏目不仅赢得了湖北新闻奖的掌声,还穿过省台的无线电波,连续几个月向海内外播送。他家里也成为一个小小的向阳湖编辑部,一些名噪全国的曾下放“向阳湖”的大腕作家都给他寄稿,他的热情是向阳湖湖水升高三尺,过去的风景,老去的名人,重新再文坛上演……
再后来,他便像向阳湖金矿的承包头一样,四处吆喝着、招摇着。他无比富有地行走在极佳的感觉里,将“向阳湖”中的那些名字金子一般四处赠送着,他炒热了“向阳湖”,他自己也因“向阳湖”而炙手烫人……
李城外是个不平常的人。
他微醉地坐在他的“城外书斋”里,将钱钟书、曹禺的照片,萧乾、王蒙的书信,冰心、张光年、周巍峙的题辞像年历片一样地在我们面前翻动着、炫耀着……他的酒量本来十分惊人的,但偶尔也会被我们几个灌醉,一旦如此,他便真真实实地成为了向阳湖中的一尾鱼,自由自在、洒洒脱脱、无忧无虑地游弋着嬉戏着。
原载《湖北日报》1997年5月11日。
一棵老树
章洁廉老先生,高高的个子,清的面容,瘦而精神。他满头的华发以及笔挺的西装,给人一种学究飘逸的感觉。他生在湖北咸宁,大半生在云南度过,颇像一棵移植他乡的树,在经过风霜雪雨后,平静而安详地生长着。他很早便开始为文,大半生写下几百万字的作品!
我常把为文者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消遣玩赏为主,其为文无非偶遣心志,抒发情感而已,不可否定,其相对而言应该算是一种高雅。但这种高雅无异于一种华丽的衣装,随时可穿起,随时亦可脱下。另一种则是视文学为生命,他们泅渡在文学的海洋中,常常因自己的一篇作品的成功而浮起在阳光灿烂的浅海湾,因一篇作品的流产和失败而沉于阴暗的深海沟。他们在人海中彷徨,为文学而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们在阳光将尽的傍晚,推开后窗,朦胧中发现一条成功之路就在崎岖的山石上,于是,他们打点行装,以最后一缕阳光做攀绳,开始他们默默的攀登。
我以为章老便是那种视文学为生命的人。认识他时,他已是云南有一定名气的作家了。他的长篇小说《包公》、《魏忠贤》风行一时。我们杂志社编的几本书都收有他的作品,于是,我便聘他为特约撰稿人。98年深秋,他带着儿女从云南昆明回湖北咸宁汀泗料理有关祖坟的一些事。他穿皮衣带皮帽,在深秋一副寒冷的样子。问其缘故,他笑出深深的皱纹,说:“从四季如春的城市出来,以为其他地方都很寒冷”。其实,他不知道,除了难捱的冬天,其他季候和地方都是很温暖的。他的热情使我们编辑部洋溢着一股春意。他谈他挚爱的文学,谈对家乡的怀念,谈他的小说和诗歌。他耿直的谈吐和机警的思维让人觉得他很年轻,但他不太关风的牙齿却执意提醒着你:他是一位老人!他远远地离去,留下一个在深秋穿皮大衣戴皮毛帽子的背影……
他送我一本长江文艺出版社刚再版的他的历史小说《魏忠贤》。这本厚厚的书至今仍放在我书柜的最高的一格。我实在没有时间翻读。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昆明,我们杂志社在昆明召开特约撰稿人年会,我去找他。在昆明洁净的街道,从穿梭的车辆和交错的人缝中我看见他在一根高高的电线杆下瘦瘦地站着,像一根触角灵敏的电视天线。他的房子普通而干净。他把卧室当成了书房,他床上的书和床边的书架让人觉得他好像就睡在书堆里。
他将正整理的《章洁廉诗文选》的部分章节给我看,并且耐心地谈他创作这些作品时的体会。他的两眼闪着梦幻一样的光,他说因为白天太吵,他常在夜晚创作,经常通宵达旦。当血一样的朝霞将他的窗子染得赤光四溅时,他熬红的双眼是否被那扑腾而去的鸽子拉向远方呢?远方的森林有文学的氤氲和如诗的鸽哨……
章老让我为他的诗文集写序。当拒绝可能成为一种伤害时,我只得应允。我从未给任何人的作品集写过序。而章老的文学创作在我之上,他让我写序绝对是一种固执和偏颇,这符合他的性格,但却让我感到有很大的压力。好在我早就想为他写点什么,故而冲动和灵感也就无序地光顾我了!
认真拜读章老的诗文集,有一个明晰的发现,那便是他的整本诗文集实际上在记录着他的人生历程。他的诗凝练而有一种傲气,以擅写“言志”诗为长。如《志汉霄》一首:“遭霜幼苗几折腰,/风吹枝叶常飘摇。/阳光晨露渐滋润,/暴雨狂飙几零调。/艰苦炼成粗干才,/孤芳自赏志汉霄。/昂首问天命何在?/著书立说传千朝。”他将自己喻为一棵在幼苗时期就被几次折断的树,但树终于成活了,并且长成栋梁之才。又如《珍珠》一首:“珍珠埋进泥土中,/受压受害眼朦胧。/待到土崩星飞日,/珠光四射惊悟空。”章老虽然在长篇历史小说创作中颇有造诣,但手头仍有五部长篇书稿未能被出版社按正常渠道出版。故而,他对当今商业大潮冲击的文学界和出版界颇感愤慨。此诗将其历史长篇作品喻为珍珠,他希望有一天,这些珍珠必然会闪射出夺目的光辉!他的散文主要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以写古今著名人物(大部分为谋略人物)为主,如《千古一帝秦始皇》、《智谋非凡诸葛亮》、《近代岳飞彭德怀》等。因他十分熟悉古今历史,故而写起来也就机警而生动,十分耐读。另一部分主要是对当今文学谈一些自己的看法,以自己的创作体会,构筑其文创之经验。如《还我小说》、《思索通俗文学与高雅文学》、《探索小说创作》等。因其有创作之实践,故而,这些文章实际上是在总结他自己的创作历程。
对文学的执着和痴迷使已年过花甲的章老仍然健康而旺盛,充满了生长的欲望。我常常想这也许是昆明特有的四季如春的气候,使他的生命也永远是春天的缘故。
从云南回来,很长一段时间,大脑里总闪现着云南那特有的洁净而透明的天空以及天空下那高高的树,云南的树似乎愈老愈显出其生命力。那些树盘根错结,古老飘逸,每一根枝桠都伸得那么遒劲有力,如一本书的封面……
章老就是云南的一棵老树,一棵百年不朽的老树!
愿这棵老树坚挺而茁壮,有力地支撑住属于他的那一片文学的天空!
1999年11月3日于温泉。
秃笔(代后记)
文学总是在制造着虚假,诗歌总是在勾画着美丽。被文学浸染很久而如今已不再文学的我,像一只烟黄的手摸起的九筒,被几分蠢气地打在麻将桌中央。
我看见我的很多朋友开始和牌。被虫蛰一般跳起来升官;强盗般抢劫似地发财。有的忽然高大,高大的能撑起一块蓝布一样的天空;有的忽然辉煌,辉煌得刺痛人的眼睛。
我也感觉极佳地在人群中行走着。我有时奇怪地发觉,似乎离文学越远便越轻松。我不知这是不是一种逃避。
当我不再用文学这块旧毛巾擦拭生活的窗棂时,文学的阳光仍然始终不渝地照耀着我。我从前用灵笔打下的那些江山,仍然生长着关于我的树木和花草。在不大的小城里,我的名字仍然充满了诗意,洒进那些冬日的火锅里仍能溅出几滴酸酸的文化味。
其实,文学的那根粗粗的树根始终紧紧地捆绑着我。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将小城唯一的一本文学刊物变得更加文学。经济大潮,文学四处受伤,在许多杂志关门养伤时,我却将我们的伤口撕成了一个门的形状。那些受生活挤压和打击的人,偶尔会躲进我们的房子喘口气;那些攀爬在金钱的悬崖绝壁上的生意人,偶尔也会换一副行头,来我们诗的台阶上散步。当然,更多的仍是那些被梦想折磨得有几分神经质的文学囚徒!
我总在疑惑,在我的文学领地,是不是因为有太多别人的藤蔓,才使得自己的秧苗无法生根,长出枝叶。在湖北文坛很不经意地丢失我的名字时,其实,我仍渔夫般在别人的鱼塘里打捞。我将捞起的鱼苗倒进自己肥料十足的期刊里,让他们自由自在地游弋,并且在别人一转身时,忽然长成大鱼……
我整日疲倦得像一个漏气的轮子,我早已支撑不起文学强加给我的那些沉重的责任和有些过时的使命感。于是,我选择了逃避。我老人般用一根鱼竿试探着阴谋的深浅;用摸惯了书的手去摸麻将牌上粗糙的生活……
这时候,诗歌已长满了胡须,我的灵性之网早已破烂,再也网不住如灵鸟一般的诗句。于是,我便用修建诗屋所剩下的砖头,搭散文的长廊……
散文的长廊,新的画舫,旧的雕栏;用锡纸包装的歌声,被老鸦迷失的城堡……我竖起衣领,凄凄惶惶,我清楚我只是这里的过客。
当我像一个废弃的水管,再也挤不出一滴灵感之水时,我听见远去的水流正淹没一个又一个南方的乡村。时间之水正冲毁我那些巴满鸟声的风景……
夏日的正午,我的那些文友们在另外的树林里叫喊着我的名字。他们的阳光在风动树枝时从树叶的缝隙里滤进来一些,洒在我空空的院落……
我知道,文学正四处追捕着我,我无法躲避她。偶尔的藏匿和逃离,只是为她拉开了一段射程。
当我在写字台前重新提笔时,冬天已将窗外的事物削得只剩下干干的树枝,那些树枝在寒风中摇摆着,它们在冷冷的天幕上潦草地勾画着什么呢?一如我手中的秃笔……
1999年12月13日于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