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碧野散文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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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言(2)

这种描写,既有客观的写照,更有主观的渗透,将大自然美中的和谐与不协调,交相映衬、碰撞,以托出作者油然而生的画外之音,令读者有所咀嚼与深思,从而使作品的容量与深度,都得到有机的拓展。

此外,碧野在景物描写中还一分注重结构技巧以及色彩光影效应的运用。例如其名篇《天山景物记》便采用了一系列的画面剪辑与组合。--环视全文,我们可以看到雪峰、溪流、森林、牧场、天然潮等诸多动人的镜头画面,不断扑面而来又逐渐隐退而去,令人随着作者轻盈灵活的笔触,如同进入了一座美丽的屏风之间,目不暇接而心旷神怡。至于色彩光彩效应的渲染表现,在这篇作品中也同样有生动的映证,如:山色逐渐变得柔嫩,山形也逐渐变得柔和,很有一伸手就可见《白云,绿树,金花》以触摸到嫩脂似的感觉。这里溪漉缓慢;萦辅着每一个山脚,在轻轻荡漾着的溪流两岸,满是高过马头的野花红、黄、蓝、白、紫,五彩缤纷,像织不完的织锦那么绵延,像天边的彩霞那么耀眼,像高空的长虹那么灿烂。

特别诱人的牧场的黄昏,周围的雪峰被落日映红,雪峰的红光映射到这辽阔的牧场上,形成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蒙古包、牧群和牧女们,部镀上丁一色的玫瑰红,当落日沉没,周围雪峰的红光逐渐消褪,银灰色的暮霭笼罩草原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无数点点的红火光,那是牧民们在烧起铜壶准备晚餐。这种色彩、光影的变化,是随着作者观察点的俯仰、视距的远近以及气候的晨昏夕阴而变化的,而碧野正是善于捕捉这种瞬间的特殊感觉,为读者创造出一幅幅气韵生动的图景,令人感受到一种诗画般的意境。

当然,景物描绘只是一种技法与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它往往与人事密切相联,为人物的活动、事件的展开以及作品主旨的表现提供外在的因素。由此,也使我们注意到碧野在处理景物与人物关系时的多种方式。一种,表面上似乎纯然写景,人物虚化,实际上却是因景见人,景以人变,从大自然的变化中表现出时代前进的步伐,像《富春江畔》、《长江,母亲的河流》、《山城灯火》等篇,都不同程度地具有这种特点。另一种,是把人与自然的交织结合放到突出的位置,借以体现人在大自然中的坚强开拓乃至献身精神,像《情满青山》、《黄泥小屋》、《武当山记》、《静静的排潮》等,即属于这一类型的代表。此外还有一种,诸如《芦沟桥情思》、《神女的祝福》等,则是把景物描写放到历史的长河中。运用有关的史实、传说,表现时代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令人由景及物,及事、及人,产生深远的退想与绵绵的情思。例如:

就在这水雾蒙蒙的高山峡谷,在过去,白天虎啸,黑夜狼嚎;炊烟稀疏,山田瘠薄;流急滩险,纤夫在崛岩乱石间拧断筋骨,有人在隔绝人世的密林中烧起孤烟,在悬崖上架起木屋,在高峡间开垦石田,多少世代了,人们生活得像森林一样黝暗。阳光吝啬,在峰巅一露面就过去丁,猛兽眼睛的绿光,就算是夜里的灯……

大地一声春雷,震醒了峻岭河川。人们从老林中走出来,从悬崖上缒下来,从岩穴里钻出来,为了摆脱世代的贫穷与苦难,开始向大自然展开搏斗……

这段文字,有如一幅凝重的油画,但它不是静止的,透露出一种浑厚的美感:即昔日的悲壮美与今日雄壮美交相迭映,给人以深邃浑厚的时空感和悍犷雄健的艺术感染力。

碧野曾谈到:我写的散文,介于小说和诗歌之间,一方面,我在自己的散文中,注意像小说那般进行剪裁;另一方面,我又在自己的散文中追求诗的意境。这种体会与总结,颇为准确地概括出碧野散文的某种艺术个性与作品风貌。也就是说,在碧野的散文创作中,确有相当一部分注重人物的刻划,情节的贯穿与展开,具有小说意味。例如其名篇代表作之《情满青山》,便是一篇情节生动,人物鲜明,具有故事性的散文。这篇作品,以凝重的笔触,描写了一个大型水电工程指挥长老黑,与曾在革命战争岁月里救护过他的老医生一家结下骨肉之隋的动人故事。在手法技巧上,通过精心的剪裁布局,借助回忆和联想,巧妙地将现实与历史交织起来,把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发生的事件纵横穿插,刻画出老医生、泉姑、老黑的高贵品格与精神境界,整个作品娓娓而叙,令读者循着人物、情节的线索顺流而下,被罢不能,在一定程度上确有读小说般的艺术感染力。倘若抽出其中的某些片断阅读,简直与小说极为类似:

一个须发苍白的老凡,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指挥长的身边。老人花白的浓眉上落满丁灰尘,显得很疲乏。指挥长很注意地看了老人一眼,觉得有点眼熟。可是山里的老人久经风霜雪雨,布满皱纹的脸孔多半黑得像块岩石。

他亲自给老盛了一碗糊糊说:老爹,吃一碗肥,又能充饥又能解渴。

可是老人却从褡裢里摸出一些硬币来,翻来复去地数了又数,然后说:只有选一点钱,想坐体一段路的车子。

但是当大伙打过尖,却发现老人走了。

客人,别见怪,他是个倔老汉!驿站服务员笑着解释。

你认得他吗?指挥长好奇地问道。

他是个乡下医生,整天上山下淘行医,这方圆几百里的荒山野林,哪一出不留下他的脚迹,几分钟后,指挥长催着司机把车于开得飞快往前追赶,车尾巴的扬尘弥漫山林。

不多一会,前方出现了一个背影,那背影在山间公路上慢慢摇晃着。

这种类似小说的技巧笔法,在其他作品如《大巴山人》、《黄泥小屋》、《武当山记》、《将军和报春早》等篇章中,也均有体现这种现象,大约与碧野同时也是小说家和报告文学作家,并且有意无意将其中的笔法技巧揉入散文有关。因此这类散文,故事性、人物性以及可读性都大为增强,成为碧野散文的一个重要艺术特色也成为碧野散文受到读者喜爱的因素之一。

然而,尽管这类作品近似小说,但又井非等同于小说,也就是碧野所谓的舟于小说和诗歌之闻,即在揉入小说技法的同时,另一方面,又在散文中追求诗的意境。乃是两者有机渗透的融合体,这是我们在欣赏与研究碧野散文时不可予以忽略的。因此,我们应该注意到,作者在创作这一类型散文时,总是在娓敏动人故事以及人物描写刻画中,把自己炽热的爱和潜涌心底的情融汇进字里行间,着意创作幽美、深邃的意境,使这类散文在小说的框架中,同时呈现出诗的形象美、绘画美和人一奇美。例如《在江汉平原上》这篇作品,除了娓娓动人、曲折有致的情节展开之外,其景物画面也是复杂纷呈的,有晨雾、月色、阳光,有小河、渔船、蚌、花环、书本,人物则有老人、中年人、小伙子、姑娘、孩子,而聚焦全文的眼,则是两件美好的事物,即象征爱情的花环卸象征幸福的人们心灵中的蚌珠,是它们如同透明的丝线,将貌似散乱的背景、人物和作者的情思,有机地串成一个整体,构成令人体味的诗的意境,将读者引入一个淡雅而幽美的艺术天地。因此,作品篇首的题记写道;江汉平原风光绮丽,这仅仅是几笔素描。道理也正在于此。

如同昂扬的基调旋律,必然伴生出澈越动人的音符一样,以紧随时代步伐、热情讴歌人民为艺术个性的碧野的散文,也必然要反映在其文字语言的相应特色上。概括而言,碧野散文的语言艺术特色,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即善于选择清新而富于色彩的文字描物叙事,将情语融汇到景语中,使作品溢荡着一种情韵美;注重遣词运笔,锤炼文字,化平易为精巧,使作品呈现凝炼美;此外,他还能灵活运用种种修辞手法,诸如比喻、排比、对仗等,使作品在阅读时抑扬婉转,产生出诗化的节奏美。当然,这些语言文字上的诸种美的特色,有时根据作品题材、内涵、主旨的不同,而各有不同的侧重表现,但更多的时候,则往往是有机地熔于一炉,形成和谐的一体。例如:

深山中,处处都是流云走雾,高峰矗立白云之间;悬崖上的瀑布像银河倾泻,水声震撼山林;秋山浓艳,枫树火红,栎树娇红有的像朝霞夕照,有时像胭脂红粉,林深处,山溪萦绕,碧流沉沉,一碰上水石,雪浪滔滔。

长江出自冰雪的江源,在湖光山色中,在奇花异草间,潺潺的溪涧,汩汩的水流汇成了通天河,然后浪打金沙,穿三峡、过龟蛇、钟山,归纳众流,奔腾海。这两段文字,以色彩浓郁的笔调,描景状物中透射着作者激趟的情思,不但具有情韵美,同时行交流畅而筒炼,在奔放中富有节奏感,令人咏之琅琅,闻之铿锵悦耳,亦具有诗化般的凝炼美与节奏美。

此外,如前所连,碧野的散文常具有小说味,即碧野的散文有相当一部分注重写人叙事。但我们同时也应注意到,在语言文字上,碧野的这类散文,遇有描写某一事件的过程或较长时间内的情景变化时,并不如同小说那样充分而具体地展开,而是常采用概括性的抒情文字来予以表现,如《白云,绿树金花》中的一段描写:

鸡公山使人流连忘返,有的早晨上山,黄昏投宿小店。这种店可供食宿明窗静几,干干净净。有的房间窗临深谷,用不着探头,山谷中的飞云、绿树和山花就清晰地映现在你的眼前。等到月出东山,小店沐浴在银辉里,这月白风清之夜,就会传来手风琴、口琴、洞箫和胡琴的合奏。这悠扬的乐曲抒写着祖国山川的明丽,抒写着小伙子和姑娘的恋情,抒写着火热的青春和蠹迈的事业心。这一片断,描写了从早到晚一天的情景,很有点像电影镜头不断地推出、闪过,融于字里行间的情思,则如伴随镜头的画外音,浑然地交融于一体,其间哪是描景、杖物、叙事、抒瞳,是难以分割的。而这正是散文既有别于小说与诗歌,同时叉汲取两者之长的一大优势。碧野能在其散文中有机揉合,亦见其多方面的素养以及综台功力,正如碧野在他一本散文集的自序中谈到;我的散文不仅得力于现代诗歌的学习,而且得力于古典诗词的熏陶。唐诗、宋词、都是我所喜爱的。诗词讲究音韵。我的散文也力求要给读者一种音韵美的感受,至于他在司一篇文章中所谈到的自己的追求:在我的散文中,力求写出:江山如画,人物风流。我们只要系统一览碧野的散文创作,也同样不难得到肯定的印象与答案。

碧野,作为一个文学事业的长途跋涉者,已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漫长历程。数十年来,在几度风雨,时而平坦时而崎岖的道路上,他以坚韧、执着、勤勉的脚步,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足迹;作为一个对生活、事业充满浓烈情思的散文隶,亦用自己的汗水与心血,浇灌出一朵朵绚丽多彩的鲜花,留下了无傀的奉献。当然,无须讳百,站在今天的高度来回视其漫长艰辛的文学轨迹,其间固然充满种种坎坷与曲折,同时囿于主客观上的种种原因,其创作也将打上不同历史、时代的烙印,并可能会带有由此而伴生的种种局限,细心而不苛求的读者,都不雄从若干作品中发现并承认这种局限。然而,从另一角度而言,这也正是作家紧随时代同步前行并不断坦露心灵记录的真实写照,其执着的探求与真诚的热情,也同样是无庸置疑的。因此,以辩证的历史唯物主义眼光最审视碧野的散文创作,这种可贵的精神与实践,即便在今天,也应该说是仍然不失其典范意义的。

l992年l2月于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