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里离歌往黛玉房里去,及到了门口,却倏然站住脚,倚着门框,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泪眼朦胧中,眼前又浮现吴卓炎温柔如水的笑,淡淡说道:“傻丫头。”傻丫头。多温暖的话。可惜却不是对自己说的,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对自己说的。离歌顺着门框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抱膝,双眼迷离。六岁那年,娘死了,自己被狠心的爹爹卖掉,几经辗转易手,来到金陵皇都脚下,白天乞讨或给人拉曲儿赚钱,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动辄被人贩子打个半死,还要饿上几天,病了没人管没人问,活下来便活,死了草草埋掉。自己忍受不了那般折磨,也不甘心受那般折磨,于是,那个冬天,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衣衫单薄的自己逃了出来。从阴暗潮湿的小屋里偷偷逃出来,一口气跑了好远好远,直到累倒在一座高墙之下,然后自己躺在雪地里睡着了。小小的身体趴在雪地上,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单薄的衣衫湿透,却是一双温暖的手拍醒了自己。那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俊逸出尘,眸子里却是一股清冷之色。他默默的看了自己半天,问道:“你没有家?”而自己却被这个突然出来的一个小人儿吓着了,蜷缩一团,瞪眼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那你也没有娘吗?”那么小小的他眼里却有一股清冷忧郁,而自己那时太小,读不懂他的忧郁,当时的自己只是很恐惧的点了点头。没想到,他听罢,却把小小的手伸到自己跟前,道:“跟我回家吧。”回家?那么幼小的自己却忽然哭了,多久没有回家了?自己的家在哪里?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一把把自己拉了起来,伸手给自己拂去落在身上厚厚的一层雪。然后,他牵着自己走进了那个高墙大院。
那个冬天的雪好冷又好暖。从那个冬天以后,自己的心里有了一个人的身影。
后来再也不用四处逃命,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他教自己念书,教自己武学,直到慢慢的长大。长大的自己才知道,他是王府世子,他没有娘,他很孤僻他很寂寞。纵使自己整日陪在他身边,也瞧不见他的欢颜。直到他爱上了一个叫林黛玉的女子,他忽然间懂得了笑,懂得温柔如水。而自己直到如今才知道,他也会笑,他笑起来是那样好看那样温暖。可他的笑他的爱只为那个林黛玉花开不败而不是自己。就像方才他淡淡的笑,他那句柔柔的“傻丫头”,不是对自己而是对那个林黛玉。
林黛玉。林黛玉。离歌喃喃念道,然后起身轻轻推开了黛玉的屋门,失魂般走至黛玉床头边,轻轻的跪了下来。离歌看着黛玉,心里却是一阵痛,这个熟睡的美人,真真是仙女临凡。微蹙罥烟眉,态生两靥愁,清丽如水,娇若芙蓉,更如临花照水,薄妆浅黛,风流婉转堪比西子。
离歌心里一个冷笑,好个美人儿,怪道这么多男人为你痴狂。你是个好女孩儿,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让小王爷爱上你,你不该伤他的心让他痛苦。离歌心一横,一咬牙,手颤抖着慢慢伸向黛玉。及手指尖儿快要触到黛玉脖子的一瞬间,离歌脑子里突然蹦出吴卓炎那句冷冷的话:“若是给我知道,哪怕她身上磕破了点皮,我也饶不了你!”离歌不觉在心里打了个寒战,那吴卓炎的脾性她最清楚不过,若是黛玉这会子死了,他怕是要恨自己一辈子,自己活不成不说,他那么个痴情人也活不下去了。
正自想着,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后面疑惑道:“雪儿,你在做什么?”离歌吓了一跳,回过头见紫鹃正站在身后疑惑的瞧着自己。离歌登时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嗫嚅道:“我……我在给郡主盖被子呢。”
紫鹃笑道:“郡主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哪里还要盖什么被子?你敢是糊涂了罢?”离歌一看,可不是,黛玉身上被子可不是裹得严严实实的。离歌不自然的一笑,道:“是雪儿糊涂了,方才打瞌睡了睡糊涂了。”
紫鹃笑道:“我说呢,原来在打瞌睡。”离歌笑笑道:“紫鹃姐姐怎么来了?”紫鹃道:“我见你好一会子都没出来,也不知姑娘可醒了没有,便过来瞧瞧。谁知你丫头倒打瞌睡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忽见黛玉醒了,笑道:“你两个小蹄子,在我屋里吵什么?”离歌红了脸,低头不说话,紫鹃却是一笑,道:“姑娘可醒了。雪儿,去把你轻灵姐姐叫进来,说是姑娘醒了,让她来伺候姑娘梳洗。”离歌忙答应着出去了。及走出屋子,一下子虚脱般的靠在了门框上,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有那种疯狂的想法?真的是嫉妒发疯了。离歌摇摇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转身找轻灵去不在话下。
这里黛玉梳洗完毕,便往太妃处去说话,恰巧水溶也在他母妃那里,此时见黛玉来了,笑道:“才说着妹妹,妹妹便来了。”黛玉笑道:“怎么,来的不巧么?难不成母妃和哥哥在背后说玉儿坏话来着的?”说罢,一屋子人都笑了,太妃道:“真真你个玉儿,看把你个小嘴儿会说的,倒编排起你娘来了。”黛玉抿嘴一笑,只听那水溶笑道:“哪敢说妹妹坏话?便是我说了,母妃还不依我呢。”众人又是一阵笑。只见那黛玉走到太妃跟前,低身福了一福,娇声道了声“母妃”。太妃赶紧拉她一旁坐了,因握着她的手道:“气色是越发的好了,越发的出挑儿了。”
黛玉羞涩一笑,没有做声儿,忽听水溶道:“母妃这话倒是和老祖宗一个调儿。”太妃道:“老祖宗也这么说过么?”水溶道:“可不是说过,而且这话儿若是叫皇伯母听到,皇伯母肯定不苟同。”太妃奇道:“那为何啊?”水溶瞅了眼黛玉笑道:“皇伯母说了,女孩子那都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的,况妹妹又是一美人坯子,自然是越发的出挑了。”众人听罢,都笑了起来,太妃笑道:“这话说的才是,我女儿自然是个美人坯子了。”黛玉听罢,笑着把脸埋进太妃怀里,道:“你们都拿玉儿打趣儿,玉儿生气了。”
正说笑着,忽见府里陈总管来道:“宫里常公公来传圣旨来了。”水溶听罢,心里登时一咯噔,难不成是赐婚的旨意?因也来不及细想,便和太妃黛玉一道接了出去。
那常公公因笑着上来与太妃水溶黛玉见礼,太妃笑道:“公公莫要多礼,不知今日来所谓何事?”那常公公拱手笑道:“奴才怕是要恭喜太妃王爷了,王爷大喜了。”太妃听罢,登时一惊道:“难不成是皇上下旨赐婚了?”常公公点点头,笑道:“北静王爷接旨罢。”水溶听罢,心里残存的一丝希望也落了个空,登时觉得心如死灰。因呆愣在那里,没有动。太妃赶紧推推水溶,轻声道:“好孩子,快接旨罢。”水溶让他母妃一推,一下子回过神来,又想起那日水洛水澈的话,水家的江山,百姓的安宁,天下的太平,这些自己不能不管。想至此,水溶一闭眼,狠狠心,跪了下来,众人连忙紧随着齐齐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静王水溶与柳靖之女柳雪颜约有秦晋之好。而今年岁已到,朕赐婚以成美姻,择日完婚!”
众人谢过恩,水溶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一道圣旨,不由得心如刀绞,欲哭无泪。这里只听那常公公道:“太后皇后说了,让太妃明日进宫,商量着择个好日子。”太妃点点头,看了水溶一眼,淡淡道:“知道了。”说罢,因让那常公公里面吃茶,只见那常公公笑道:“老奴还要赶回宫去回话儿呢。”说罢,便告辞走了。
水溶因捏着那圣旨,直觉得有千斤重,心里一阵阵痛,神情木然的呆在那里没有说话,这里太妃看着水溶不觉叹了口气,黛玉一旁看着心里也自是难受,水溶在自己身上的心思,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呢?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有缘无份或许便是这样罢。
半日,太妃走至水溶跟前,淡淡一笑道:“这圣旨也接了,咱们回屋去坐罢。”水溶抬头看看他母亲,道:“孩儿还有些事儿要处理,想回清水阁去。母妃和妹妹坐一会子罢。”说罢,回头看了黛玉一眼,长长的一眼,心碎的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太妃看着他的背影不觉深深叹了口气,又见黛玉神色郁郁,因走上来,拉着黛玉的手道:“玉儿,跟母妃来。”黛玉点点头,跟了太妃一行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