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并不是垂直下落的山崖,而是长长的陡破。
很狼狈滚下去的时候,李云尚还伸出手来护着她。陡坡上有草,李云尚有经验,护住的角度很好,又不断用剑来缓冲一下,所以没想象中痛苦。顶多是划破了衣裳,碰了几块淤伤。
两人下滑,停住,下滑,又停住。
不知过了多久,长长的滚落生涯终于划上句号。最后一次的疾速下滑后,两人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是小溪,因此水并不深。穆小文快速地爬起来,看着瘫倒在水里的李云尚,忙吃力地将他扶了起来。借着月色看,他的衣服都已经温透,紧紧贴在身上。面容是忽隐忽现的痛苦之色,呼吸似乎有些不畅通。
将他扶到溪边坐下,替他解开松了松领口,好让空气顺利地进来。再望上一看,刚刚滚落下来的地方都看不到头,可以想见这条坡有多长。还好的是那女子不会跟上来了。
身上酸痛,一抹额头,有血,也是蹭破了皮。
“你怎么样?”自己被护住都伤成这样,那发病的他肯定伤得更厉害。
李云尚倚在石边,说话已经很困难。
“我没事,只要调息一下就会好。”
“到底是什么病?”虽然知道他说话不便,穆小文还是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说不定他能帮得上忙呢。
李云尚摇摇头,吃力地坐正身子,开始运功调息。
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打扰他,穆小文就走远,在小溪沿岸捡了些枯树枝,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生起火来。那次与方墨在外面过过一夜,穆小文就觉得有必要做下准备,于是以后随身都带着一种类似打火石的东西。
火烧了起来,穆小文想就这样穿着烘干衣服,可是显然不行。看一眼认真运功,无暇顾及其他的李云尚,穆小文想了一想,临时做了一个简易屏障,便脱下衣服在火边烘干。边做着这些,边小心翼翼地偷眼注意着李云尚,以防被发现。还好运功的过程好似特别长,穆小文终于有惊无醒地完成了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尚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过来坐下,痛苦之色已无,但虚脱得好似生了场大病。
穆小文看着他的样子,却暗暗舒了口气。他终于有些像个人了啊,以前就像只有几个固定表情的木头娃娃。
“你先将湿衣服脱下来晾干吧。”担心他本就虚弱的身子受凉,穆小文好心提醒道。
“嗯。”李云尚点点头,稍歇一口气,就当即解衣裳。
“你要干嘛?!”穆小文大叫一声,抬起手蒙住双眼。
“将湿衣服脱下来啊。”李云尚奇道,“大家都是男子,有什么可害臊的?”
。。。
“嗯。”确实。穆小文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盯着鞋面。脸红耳赤地听了半天,那边好像有些吃力,不禁好奇地抬起头,见他还是之前那副样子,连外衫都没解下来。
“你在干什么?”
“我不太会解。”李云尚老老实实答,虚弱之色存在。但更多的却是施施然,从容不迫等着她来帮他解的皇子架势。
穆小文黑线。
从木头转变为人的速度太快了,放慢节奏放慢节奏!她不住在心里念叨。对于他的变化,她总是特别敏感,一毫都会被放大,引来心底的涟漪。
不过,连衣服都不会解也太离谱了吧!她一个现代人,学习那种繁复的系衣服方法也不过用了几天,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不会解衣服!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想归想,穆小文还是慢慢蹭过来,低着头替他解下外衫。耳根烧得不行,一点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看到那黑发发端仍有水渗出来。
“内衫自己来吧!”穆小文转过身去。
“不用,刚刚运功时内衫已干。”
接着,各自看着火堆想心事。
沉默一会,穆小文问起他的病,李云尚这次倒并不隐瞒,详细道来。
原来他生下来时便极为可爱,隐隐有倾城之色。待到七八岁孩童年纪时,绝色之姿已有五分显露,皇上皇后将他视为最爱,百姓也奉他为小仙童。精致倾城的容貌,天真无邪的眼神,以及软软糯糯的童音,征服所有见过他的人。无论地位,容貌,爱戴,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难以企及的高度。这高度太高,以致于其余皇子公主连嫉妒的心思都没有。
可就在十岁那年,流云国内遭遇最大的瘟疫。有高僧寻了来,说是他太过娇媚,以致上天不容,必须除去这个妖孽,百姓才能重返喜乐。百姓一开始当然不会相信,如此可爱的小仙童怎么会是祸源。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去,哀鸿遍野之时,小仙童的形象彻底崩塌。昔日的爱变为彻底的恨,再看那张脸,当真是越看越有狐媚之色。冷眼,愤懑,污言,尽向一个刚刚懂事的孩童扔来。世界瞬间扭转。
当年的皇上一边想办法驱散瘟疫,一边着手平息百姓的怨气。古代里,即使是皇上,也相信了那高僧的话。几次三番想杀死自己的儿子,却终究被泪眼婆娑的皇后救下。十岁的小云尚也在这巨大的变化中,明媚的笑脸开始变得越来越惊恐不安,越来越沉默以求能不被人注意地活下去。皇上叹息一声,终于还是没能杀死他,而是找来世外高人,教会小云尚敛容之功,再昭告天下二皇子是被邪魔上了身,已除去云云。百姓见二皇子相貌已跟以前有些不同,喧骂之声才渐渐沉寂。
灾难终于过去,小云尚靠着掩藏自己活了下来。后来查出那高僧只不过是别国有心人趁乱之恶作剧,皇上才终于为当年差一点的错手出了一身冷汗,也因此作为补偿更加疼爱李云尚。
可是百姓已接受新的二皇子,以前那个二皇子已被彻底作为妖孽植根于记忆中。李云尚便将敛容作为习惯一直生活着,直至如今。那场怪病也是因为敛容之功而来,这么多年来一直也受此病痛的折磨。
这不是李云尚的原话,穆小文为了不显得那么沉重,自行将其稍作优美化。
李云尚云淡风清地道来,不像在说他自己的事,倒像在说故事般。十岁那年所遭受的事轻巧带过,在他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沉重。可是穆小文却知道,万千宠爱到万众唾弃的反差,亲生父亲要杀了自己的险恶,以及到如今都不能真正是自己的尴尬,这些从十岁开始便要承受,这是怎样的哀痛。
“瘟疫与你完全无关,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
李云尚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丝亮光闪过,转瞬即逝,让人疑为错觉。嘴角扬起,眉间全是暖暖的笑意:“你是在同情我吗?”
穆小文眉间全是怜惜:“当然了,那么可怜。”
李云尚没料到她会那么回答,怔了一怔,笑意浅浅晕开:“穆兄性子真是直率可爱,要是别人,怕是要担心我会生气。”
他的笑意是不同往日的暖,好像突破了某层屏障,终于放开了怀抱。
穆小文也有瞬间的失神,她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再加上之前这一番自白,她大概知道,他是一个比较冷性子的人。现在这样,算是接受她了。
心中甜蜜的满足感升腾上来,暗地里替自己加油,这个身份已经和他很亲近了,那么让他喜欢上文娘娘的日子也不远了。
等等,我为什么那么期待他喜欢上文娘娘?难道我喜欢他?不对不对,他以前对我那么不好,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而且我要回家的,如果在这边恋爱会很难回去。何况他们三妻四妾,难不成她还得跟那些女子共享一个丈夫?所以,她只是出于虚荣心,或者只是不满以前的待遇,想出口气。
而现在的悸动,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好而有些感动。
所以,没什么的,没什么的。穆小文像祈祷一样在心里念叨。
压下心头的混乱,重新平心静气地与他交谈。转头看去,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脸色重新难看起来。精致的脸皱成一团,似是痛苦难耐,连额上都有细密的汗珠。
穆小文大惊失色,怎么搞的,不是已经运功疗好了吗?问他该怎么办也没回应,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越来越痛苦,最后甚至晕死过去。只着白色内衫的李云尚就这样缓缓倒在了她身边。
穆小文脸色发青,颤巍巍地伸出探过去,他已经失了呼吸。再移到心脏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穆小文手脚冰凉。
不对,先不用紧张。当呼吸终止及心跳停顿时,可以使用人工呼吸来进行急救。
对,人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