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至此已两度蜜月矣。其初办时,亦无非想占便宜,自己生子,自己接生,无庸乞怜于编辑之门。校样来时,又可从容大刀阔斧加以修正,实为一快事。及蜜月初度,外稿纷来,信箱拥挤,邮使喊冤,编辑抽屉,又改为大皮箱,于是撰稿之外,又平添阅稿工作,前之所谓育子,今又专为他人接生。我们顾到读者的利益、作者的热心,不敢不细阅一番,以免埋没天才,甚或有从纸篓中重复救济出来的。看到好稿时,拿起剪刀,挖起浆糊,作接生工作,固然快乐;一无足取之稿,阅后断然送入纸篓,也不怨悔;惟有在可取与不可取之中的稿件,在将弃未弃之际,倒令人生出一种悲哀。将文人精力构成的文字,送入纸篓,于心总有点不忍。
此时将为接生乎,将为打胎乎,倒成一问题。但是《论语》
篇幅到底有限,不能不斟酌去取,所以接生一次,总也须打胎十数次,忍心害埋,暴殄天物。这真不是我们初办本刊时所梦想得到的工作。
我们所希望可以补过者,在盼望各位在本刊格调未成之时,互相勖励,继续努力,标准放高一点。如一位通信者所说,提倡潇洒、伟大、雄浑、涵蓄、优美、爽利、深沉、慷慨、健全的嘻笑,勿陷入浮浅、纤巧、哀郁、卑劣、俏皮、刻薄、尖酸、衰弱的呻吟。
哀梁作友梁作友就是阿Q,即使不是阿Q,也已备尝阿Q的悲哀了。
梁捐款之有无,计划之虚实姑勿论。然假定其虚其无,在要人赏菊,名流吃蟹之时,梁以一匹夫毅然负起国家兴亡的责任,俨然世人皆醉我独醒,想出一条收回东北计划,急人之所缓,缓人之所急,其愚一。欲以三千万元之空言,“感化”沪上百万富翁,其愚二。遍访要人,游说他人所认为并不重要之事项,其愚三,因此梁乃不得不失败,及其失败,世人遂肆意讪笑、詈骂、奚落、驱逐,几致使无藏身之地。梁乃愕然在众手所指之下,抱头鼠窜,离京返里。我们不愿以成败论人,只有觉得梁作友固然热昏,然使中国多出几位发热昏的梁作友也不妨事吧?况且梁氏所发的是救国热昏,在理无妨让他发发。中国人向来吃聪明之亏,聪明达观,世事便无一可办。故若张学良之聪明,保全实力,放弃河山,国人可以谅解。若汤玉麟之镇静,保存日本银行存款,仰事异族,国人可以原谅。独梁作友之疯狂,乃不得报上一点“其愚诚可悯,其诚亦可哀”的批评。阿Q固然不了解中国,中国又何尝了解阿Q?我们不难想象,梁氏在归途中,是如何的惊愕、愤慨、失望、悲哀;到了家乡,踯躅街上,又要如何遭村妇的指摘,村童的投石,亲友的白眼,旁人的奚落。这是阿Q一类人在聪明的中国同胞中的命运,无可挽回。但是我们究竟不能不问,谁在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