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琴一心以为自己从北漠逃回来,水泱会娶自己,然后把儿子要回来,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顶着盖头来到喜堂,水泱已经和刘如意成了亲,就要入洞房了,一霎时,这些年所有的酸甜苦辣全都涌上心头,心中似明非明,似暗非暗,稀里糊涂搅作了一团粥。
黛玉和太妃冲过来将她扶住,薛宝琴嘻嘻哈哈又哭又笑,水泱拉着刘如意愣住了,喜娘见势不妙,扶着新娘子先进去了。薛宝琴见着大观园的姐妹,就想起薛宝钗对她的欺骗,哭道:“你们把我儿子抢走了,还我儿子来……”哭闹不止。见了太妃和水泱也不认得了,只是闹腾。梅翰林一家也来观礼,他们也不认识薛宝琴,只觉得这女子好生可怜。梅淡如却见过薛宝琴,当时还被她的绝代风华迷住,心中念念不忘,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没想到再见竟是这种场合。在扬州时候,黛玉曾托林娘子照顾过薛宝琴,薛宝琴一见,把林娘子当作了亲人,扑到她怀里痛哭:“嫂子,救救我,坏人要害我呢。”
林娘子轻轻拍着她劝道:“没事的,有嫂子在。”又对黛玉等人说:“我先照顾她几天吧,难得我们姐妹俩有缘。”
大家无奈,只得谢过林娘子,林娘子叹道:“有什么可谢的,这妹妹都是被她家里带累了。实在让人心疼。”
林娘子将宝琴带走,薛蝌和邢岫烟也赶了过来,薛蝌此时方知妹妹身上发生的一切,气得揪住水泱要拼命。邢岫烟拦住道:“这件事也不全怨大司马,一则琴儿无媒无聘,没有明说,二来她又失踪了,谁知道她是死是活?人家总不能一辈子等着她吧?只是,琴儿是跟梅家退过婚的,住到那里会不会受人耻笑?”
黛玉道:“你们没见方才琴儿,只认得林娘子,别人谁也近不得她。你们姑嫂本也不错,不然你试着把她接走?其实接不走也没什么,林娘子是我的堂姐,本就照顾过琴儿,最和善可亲的,琴儿不会有事。”
邢岫烟去了几次梅府,薛宝琴连她也不认得了,黛玉为她开了药来,丫头端过来,她口里喊着有毒,全泼在地上,只有林娘子亲手喂她,她才肯喝。
邢岫烟只得羞惭惭将宝琴留在梅家,他夫妻一露面,梅家才知道原来这可怜人竟是梅淡如原来的未婚妻薛宝琴。梅翰林本还对宝琴嗤之以鼻,淡如道:“当初退亲的确草率了些,咱们嫌弃薛家,不过是因薛蟠混账仗势欺人,薛宝钗婚前出了丑。这又干薛宝琴何事?她一个姑娘家没了脸面才走了错路,本来也是个好姑娘。”想起在扬州赏菊,宝琴女扮男装,风流倜傥,如今失子被弃,神智不清,何等可怜。
薛宝琴突然发疯,让水家人乱作一团,没人记得洞房里还有个刘如意,新娘子独自坐了半宿,也独自哭了半宿,丫头翠儿劝道:“郡主歇息了吧,还等什么?”
刘如意蒙着盖头,只呆坐着,夜静无声,直到外头树枝上的喜鹊喳喳地叫起来,她才自己揭了盖头。只见喜烛燃尽,烛台上只留下蜡泪凝成的红珊瑚,窗外天色发白,翠儿靠着床栏撑不住睡着了。她唤醒翠儿,吩咐伺候她梳洗,新嫁娘装扮不能太素净了,须明艳喜庆些方显得吉利,咬咬牙又拍了一层胭脂,穿戴整齐,带着翠儿往前边去了。
在太妃门前遇着红菱,红菱一见她来,喉咙里一声低呼,怎么忘了这一位?看样子她是来给婆婆敬茶的,水泱少爷昨儿就胡乱歇在太妃处,昨夜的花烛夜这位也是冷冷清清自己个过的。一边想着一边给新娘子施了一礼,悄悄道:“郡主请在这边歇会子,里头没起来呢。”
刘如意笑吟吟跟着她来到厢房,另一个丫头青萍奉上香茶,红菱悄悄打量她,见她和颜悦色、喜气洋洋,要不是眼泡红肿,谁知道新娘子哭了一夜?一边心中暗自惋惜,一边笑道:“郡主稍侯,我去看看太妃醒了没有,再派人去请王爷、凤主。”
如意谦虚道:“还提什么郡主,都是前朝的事。”
红菱来到太妃屋里,见小丫头已经伺候太妃起来了,红菱道:“如意郡主敬茶来了。”
太妃一皱眉,问:“凤主昨儿回宫了没有?你去把泱儿叫来。”
红菱笑道:“凤主和王爷没有回宫,都在东院歇着呢,奴婢这就去请。大司马就歇在外头床上,还没醒呢。”
太妃恨道:“火烧房子了,他倒睡的香。”自己走到外边,水泱拥着被坐着,愁眉苦脸。
太妃催水泱起来:“你媳妇敬茶来了,你哥哥嫂子一会就过来,麻利些行动些。”
水泱穿好衣服,百思不解道:“我怎么就变得里外不是人了?两个人我都不想负,到最后两个都辜负了。”
太妃道:“如今你已经和如意拜堂成亲了,你再休她回去,她岂不臊了?你可别再做傻事。”
水溶、黛玉来了也劝他慎重,水泱也怕再伤了如意,便去请如意过来。两人并肩跪下,给母亲、兄嫂敬茶。太妃看她红肿的眼睛,也知道她一夜未眠,心中怜悯,摘下手上一只雪玉镯子给如意戴上。黛玉心中一动,她记得另一只在薛宝钗那里,太妃也意识到了,讪笑道:“这镯子本是一对儿的,那一只送错了人,这一只却送不错了。”
黛玉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接过如意敬的香茶抿了一口,然后拿出一个绿莹莹的水晶如意道:“这个暗合了妹妹的名字,希望你们俩和和美美、称心如意。”如意接过谢恩。黛玉瞧着她也是强颜欢笑,眼角眉梢尽是孤寂和伤感,想起薛宝琴更是可怜,不过水泱选的是她,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往后就是妯娌了,说不得还要亲近亲近。
伺候太妃用过早饭,水溶、黛玉告辞回宫,水泱本来休假,却无心待在家里,找个事由也走了。
太妃和如意闲聊了一会子,南安王妃来了,新媳妇都是认识的,忙上前施礼,南安王妃拉着手夸了几句,给了见面礼。
南安王妃不住嘴的夸太妃嫂子好福气,水溶、水泱皆是一等一的人才,又有林黛玉和刘如意两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接着又说起水澄来,水澄也不小了,却谁家的姑娘也看不上,只看上贾家的三姑娘,那三姑娘她也喜欢,只可惜是庶出。太妃笑道:“弟妹说这些都没什么要紧,庶出怎样?三姑娘现在可是朝廷的萧何,一切律令皆出自她手,是个难得的人才。”
南妃也感叹道:“怎么一个贾府培育出这么多钟灵毓秀的女儿来,上一辈一个贾敏,才情俊逸。小一辈更不得了,凤主自不必说,好的不能再好了。从元妃娘娘说起,一进宫就独专圣宠多少年,那模样性格更是百里挑一。二姑娘现在是孙家奶奶,温柔贤惠,独自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来,谁人不夸?三姑娘聪慧过人,又被我那眼高于顶的儿子看上了,也不知道人家姑娘的意思。先前的薛才人,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只可惜心强命不强。她还有个妹妹,也不知道名字,听说也是冰雪聪明的……”
太妃紧着使眼色,南安王妃莫名其妙的停住了,刘如意却记起来那一次自己在太妃那里见过薛宝琴,因她长的好,人又聪明,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正愁自己插不上话,便道:“薛才人的妹妹叫薛宝琴,我见过的,那天她过府陪母妃解闷,真是又标致又有见识。”
太妃尴尬地咳嗽一声道:“又不是很熟识,只说人家干什么?澄儿既然看上三姑娘,只是贾家没有主事的人,是不是得和黛儿说说,让她作主?”
刘如意一脸委屈,她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出了问题,惹得太妃不高兴,讪讪地陪着笑。南妃看出不对来,也不愿多问,陪笑道:“这事有凤主出面敢情好,你是她婆婆,你替我说说。”
太妃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是好事,我替你问问没关系。只有一样,我这儿子和媳妇虽然孝顺,却一丝也不会逼迫人,还得看三姑娘的心思,要是她也有意,一好两好,要是人家姑娘没意,你也别恼。咱们澄儿也不是拿不出手的窝囊废,咱们再找别家。”
南安王妃笑道:“王嫂还是这般爽利,就是这个理儿,婚姻本就要两厢情愿,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
南安王妃说者无意,刘如意心里有病,却听着句句都刺着自己。那天自己蒙着盖头,不知道闹婚礼的女子到底是谁,水泱一直不照面,究竟为了谁?水泱不满意这门婚事,难道是自己强按着他的头来?
丫头翠儿是个多事的,因替郡主抱不平,终于打听到原来是有个叫薛宝琴的狐狸精搞鬼。连忙一五一十讲给如意听。如意这才明白,原来薛宝琴那天陪着太妃并不简单,竟是太妃为水泱纳的妾。
翠儿又说:“薛家有姐妹两个,大的叫薛宝钗,小的叫薛宝琴。太妃根本看不上凤主和您,本想叫北静王娶大薛,姑爷娶小薛,就接了那姐妹俩住在这里。后来北静王入狱,薛宝钗忘恩负义嫁给了荣国府的贾宝玉,那小薛却已经许了梅翰林家,不能嫁给姑爷,只是暗地里勾勾搭搭的。别人都知道,就瞒着咱们。”
如意半信不信,道:“那薛宝钗我也见过,虽然温柔美丽,比凤主还是差一些的。太妃怎么会弃凤主选她?”
翠儿道:“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认为好的未必别人就喜欢。再说我听说薛宝琴长的比她姐姐还好看,人家还说那薛宝琴会写诗、会弹琴,狐媚子的招数她都会。”
刘如意低头不语,她见过薛宝琴,的确风流妩媚,袅娜风致。自己不识字,看到别家千金小姐琴棋书画都会原本并不羡慕,仗着自己父亲是忠顺王目中无人。可是,自从家势败落,她突然变得非常不自信,非常胆怯。
水泱一直躲在外边,有时候看望薛宝琴恢复的怎样。刘如意受了水泱冷落,心中郁闷,疑神疑鬼,见谁凑一起说几句悄悄话就以为在笑话自己,又碍着新娘子的身份,不敢对下人太严厉了,总是心里窝着火,脸上堆着笑,日子过得十分辛苦。那一天她因心里烦,一天不曾好好吃饭,晚上母亲来看她,她也心情轻松些,太妃便问卜氏爱吃些什么,卜氏谦虚道:“家常菜即可,不必太破费了。如意这孩子在家里娇生惯养,不知礼仪,还得太妃多加教导,省得给水家丢脸。”
太妃笑道:“亲家太太客气了,如意从小就懂事,我没有女儿,这两个媳妇我都当女儿一样看待的。说什么教导不教导的,这么知书明理的孩子,不用这些。”
谁知道如意就像王熙凤,虽然是大家闺秀,却不认字。一听知书明理几个字,便怀疑太妃在笑话自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吓得太妃卜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卜氏连忙喝住女儿:“你敢是疯了?怎么在婆婆面前这样轻狂?”
刘如意哭着叫道:“疯了倒好了,省得叫人家糊弄。嫌我不识字,自有那识字的讨你们欢心,嫂子倒是个才女,怎么母亲还看中什么薛宝钗?”
几句话噎得太妃张口结舌,卜氏急得骂女儿:“你胡说八道什么?都是谁跟你说的这些,没根没据的,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胡说?亏得太妃把你当女儿不计较,换别的婆婆,一巴掌已经打脸上了。”
一边又向太妃赔罪,说自己教女无方,顶撞了太妃,诚惶诚恐,反叫太妃一肚子火发不出,刘如意也吓得跪下来,只说自己鬼迷心窍,不知所云。
太妃也心疼她这些日子受了冷落,忍气不做计较,索性向卜氏讲明了薛宝琴的事,只没说私奔的事,说薛宝琴是水泱的妾,因当时忙,没有请客挑明。如今不让纳妾,所以薛宝琴病倒了,自己瞒着如意,也是怕她难受。
卜氏反说了不少心疼薛宝琴的话,说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家世、才学、容貌、性格样样比如意强之百倍,如果水家休了如意娶薛宝琴她们也毫无怨言。
太妃明知道卜氏口不应心,也被她说的消了气,道:“如意是泱儿的媳妇,什么时候也改不了,亲家母再不要这么说了。只盼着他两口儿好好的,早日为水家开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