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了七十年代,吴仁宝风雨兼程抓发展。不管怎么说,华西已成为全省乃至南方农业学大寨的典型。人说是上面“树”的,可打铁需得自身硬,没有华西人的苦干实干拼命干,又岂能“树”得起来。其实“树”与“不树”,在吴仁宝倒无所谓,先进当然是要争的,但是否作典型,上面说了算,可以给你,也可以随时撒了。这种作法,过去,在华西被树为县里样板大队时就发生过,给了撤、撤了给。给,是你的事,撤了,我照干,正、反两方面的教训让吴仁宝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自然,搅局的事不发生最好,省得分心,免得干扰,好集中精力继续求变求富。
这时的华西经过六年建设,新村已初具规模。由原先的十二个零乱破旧的自然村,二百九十四间破瓦房和茅屋,集中建成了一个二百多户、六百七十多间瓦房的新村,社员住房人均十九点四平方米,比原来增加了十点三平方米,结构坚固,宽敞明亮。集体也新建了瓦房一百二十多间,又盖了一幢四层楼房。这在全县农村可说是绝无仅有。耕地面积不仅没有减少,由于旧房宅基地改为良田,反而增加了三十三亩。
尝到了幸福生活甜头的华西老百姓,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哼起了自编的民谣“田成方,柳成行,亩产超吨粮。
林牧副渔齐飞跃,鸡鸭鹅蛋成车装。
耕田用机器,电灯亮堂堂。
家家有余钱,户户有富粮。
人人住新房,学习进楼房。
新人新事新风尚,社会主义道路宽又广,共产主义思想大发扬。”一幅新村、新生活的生动画面。穷够了的华西人对这向往了多少年、多少代,如今成了现实。这是吴仁宝带头苦出来干出来的。
吴仁宝并不满足,在他看来,这才仅仅是个开始,相信经过千部群众的继续奋斗,华西会更上一层楼。
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一天,省里来人,不是来参观考察,也不是来总结经验,而是来调査华西的间题。华西能有什么问题?有。上半年就有人向省革委会告状,检举揭发华西是“假典型、黑典型”,罪状有二:
一是以生产压革命、压洪泾,搞“唯生产力论”;二是办工厂、不务正业,破坏“以粮为纲”。
好家伙,问题不可谓不严重,如果真属实,不仅华西这个先进典称要垮掉,而且,省里好像也没法向中央交待,“假典型、黑典型”不是他们“树”的吗?这样一来,岂不是对抗中央,反对文化大革命?
咨里自然高度重视,一个精干的调査组,进驻华西,明察喑访,逐条排査。如此来头、这般声势是吴仁宝没有经历过的。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虽说华西所做的一切经得起检验,可眼下是个是非可以混淆、黑白能够颠倒的时代,吴仁宝心中不免捏着一把汗,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他本人也接受了多次调査,次次他照实回答调査组的询问,村里的其他干部、群众也都实话实说。
经一个月的调査,事情真相终于弄明白了。两条“罪状”都不能成立。
先说第一条。原来,林彪的妻子叶群在邻近的太仓县沙溪公社洪泾大队蹲点,树了个“学习毛主席着作积极分子”顾阿桃。这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妇,叶群让她不种田,靠背诵《毛主席语录》过日子,早请示,晚汇报,还跳啥“忠”字舞。实际上,顾阿桃成了叶群捞取政治资本的一件工具。不仅顾阿桃要这样做,全大队、全公社人都要这样做,反倒让城里人下乡来帮种帮收。“典型”树起来了,又通过铺天盖地的舆论号召全国各地的人来参观、学习。多时,洪泾一天要接待七八千人。吴仁宝接到上级通知,让他带领大、小队干部前去学习、取经。当时,去洪泾,好比穆斯林信徒去麦加朝圣。那天,吴仁宝穿着一身带补丁的旧外套便出发了,于此不难窥出他内心的想法。他不能不去,硬顶是要吃亏的,他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就“阳奉阴违”一回吧!他去了,回来窝了一肚子气。他对身边的人说:“这叫啥典型,整天折腾,有他们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的时间,还不如我多插一棵秧、多种一棵菜、多捉一条虫、多打一粒粮,把生产搞上去,用实际行动向毛主席献忠心。口号能当饭吃吗?”吴仁宝的想法,也正是多数农村干部和群众的想法。开始,人们图新鲜、图热闹,说主动也好,被动也罢,纷纷往洪泾跑,来华西的人少了。可是,日子一长,事情调了个过,来华西的人又多了起来,去洪泾的反倒少了,顾阿桃的生活陷入窘境。叶群火了,一些见风使舵吃政治饭的地区领导也跟着火了,“四不准”迅速在苏州地区传达下来“一)不准树华西为典型;(二)不准宣传华西的经验;(三)不准到华西参观学习;(四)不准华西接待参观学习者。这不光是说说而已,白纸黑字的通告就贴在华西的公共食堂里。
但农民却不管这一套,他们是最务实的,吃饭穿衣过好曰子是头等大事,整天喊口号背语录,到头来只能喝西北风。他们想知道华西是怎样学大寨的,富到啥程度,又,是啥模样?不去,怎会知道。因此,参观者一直不断。吴仁宝只要能抽出空,也都热情接待,陪同参观。而他的主要精力仍在筹划、安排生产上,正因为这样,华西才遭致政治应声虫、不满者的嫉恨,告了黑状。
诚然,“唯生产力论”这顶帽子大得吓人,但华西戴不上,“抓革命,促生产”是毛主席的号召,华西也“抓革命”,组织群众学“老三篇”,读《毛主席语录》,广播里播的是革命歌曲,业余宣传队的演出节目也是宣传毛泽东思想,只是这一切都不能占用生产时间。农民姓“农”、务农,自古历朝历代便这样,天经地义。况且,学大寨也是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刚刚闭幕的“北方地区农业会议”更是鲜明地提出学不学大寨,这是农业战线举什么旗,走什么路的大问题。”人家大寨也没有像洪泾那样,大寨怎样华西就怎样,这咋叫“唯生产力论”呢?
事实是最有说服力的,事实推翻了指责华西推行“唯生产力论”的诬陷。
至于第二条,更是站不住脚。华西发展的事实表明,如果没有队办工业对农业的支援,农业要大干快上是不可能的,办工厂非但不是不务正业,而是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华西在办工业之初,吴仁宝就说得非常明确办厂的目的是为了增加收入,提高积累,但屁股一定要坐在‘农’字上,决不能发展工业,丢掉农业,一定要农、副、工业全面发展。”这不是空头支票,而是兑现了。吨粮田不是吹的,上级也曾派人来总结过华西农业高产稳产的经验,并发红头文件在全地区推广,报纸上也没少报道过,怎么能信口雌黄,说办工厂是不务正业,破坏“以粮为纲”呢?这里又要说到“北方地区农业会议”,会议通过的决议,明明白白地提出农业机械化,要实行“两条腿”走路,土洋并举,机械化与半机械化并举,要从原材料搞起,努力发展“五小”工业,要坚持为农业服务的方向。说得太好了,对照一下,华西正是这样做的。
“假典型、黑典型”的诬告被铁一般的事实推翻了。调査组班师回省,向主管农业的省革委会副主任彭冲如实作了汇报。
彭冲边听边发出会心的微笑。华西,他去过,应该说对这个难得的先进典型还是了解的,接到“黑状”,开始他华西纪亊2006:回霣吴仁宝就有点不信,不过,既是“人民来信”,告的又是华西,自然要慎重对待。调査组的陈述,令他欣慰异常,说:“好,好!好就好在你们调査出一个农业战线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靠自己苦千实干发展起来的真正典型。”在调査组进驻期间,流言飞语像不祥的鸟儿在华西四处乱飞,吴仁宝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革命要抓,生产要上,他心力交瘁,人瘦得脱了形,却勉力支撑着,内心在呼唤:不能倒下,不能倒下,自己的荣辱得失可以不问,华西这面红旗却不能污损。可人微言轻,有什么办法,除向调査组汇报,他惟有等待。他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相信事实本身会站出来说话。等吧!在难熬的期待中等吧!终于,调査组有了结论,省领导有了表态。当这一切正式传达到华西时,那个夜晚,他睡了一个安生觉,很沉,很沉,真的。
第二天醒来,他问自己:这种播弄是非,颠倒黑白的事还会有吗?
不知道。
时来运转。
省里给华西正名,吴仁宝受到肯定,还事物以本来面目。
劲可鼓而不可泄。吴仁宝没有纠缠历史旧账,一径前行。他响亮地提出“前季稻超九百,全年亩产超一吨”的奋斗目标,并一鼓作气,连续六年超吨粮,成为名震全番国的农业先进单位,他的事迹也广为传播。因其对国家第四章十年沉浮不失英雄本色的贡献,他当选为党的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这是一份崇高的荣誉。从北京开会归来,他接待了来华西参观学习的一千五百余名出席全国水稻会议的代表,华西受到举国公认,吴仁宝成为众所瞩目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