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灵甫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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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弃文从戎(5)

自老五进了监狱,有人告诉张鸿恩,要想赎回儿子,得花好多好多的钱。农村本就重男轻女,因吴海兰之故,爷爷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孙女。一次爷爷用柳树条子指着孙女嗔道:“你妈是个祸害精,要不是你妈,你爸怎会害成这样?!”那时清芳才三四岁,眼睛盯着爷爷,不明白爷爷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一年中秋节吃月饼,家人及伙计们人人分得一块,唯独拉下了清芳。邢勤英说:“人有大小,口没大小,得给清芳一块呀!”公公听了,才掰下一块递了过去。

妹夫已服刑,吴正有只好悻悻地返回广元,随身带回200块大洋,一部手摇留声机,还有茶叶茶具及各类服装。虽说目的达到了,又拿回一铺盖子东西,但全家人心里依然阴霾不散,整天没精打采。倒是那部留声机每天吱吱呀呀地唱什么“太阳下山红丹丹”,“打把锄头锄野草”,任氏时不时跟着哼哼,日子久了,曲子和歌词能记得八九不离十。

前些年吴正有在广元蚕桑局上班,之后去旺苍县收税,近年又调到广元川剧团写剧本,每月或多或少能拿回一些现钱。媳妇文氏每日帮助婆婆料理家务,将屋里屋外收拾得有模有样。父亲吴学炳天天拉风箱、化铜、打造铜器,没白没黑地干,非常辛苦,好在有儿子和儿媳的帮衬,日子过得还凑凑合合。

转眼到了1938年夏天,吴铜匠收购到一堆子弹壳,拆卸时不幸发生爆炸,左手被炸伤,溅得满脸是血,去医院止血上药,最后还是锯掉了左手,自此,家境一落千丈。二儿子吴正权自小未得书念,长大后在家闲荡,成了个干吃饭的闲人。父亲成了残疾,老二只好硬着头皮子承父业。岂料祸不单行,不久爆炸再次发生,伤及了吴正权的头部,导致长年卧床不起,不久便告别了人世。

吴海兰结婚以后,隔三岔五还能给爹娘寄来些钱物。家里原有6口人,3男3女,现两死(吴海兰、吴正权)一残(父亲吴学炳),吴正有每日早起晚归,上班拼命挣钱,全仰仗着月工资来养活父母和媳妇任氏。

任氏的娘家,很快便得知了吴家的惨状。岳母大人心疼自己的闺女,变着法子暗中帮衬吴家。陕西人多爱吃面食,这位岳母大人经常背着老头子,命3个媳妇轮流做些面食及肉类品。媳妇们不敢违拗,做好之后,遵照婆婆吩咐,将食物装入一条又细又长的布口袋,然后缠绕在身,出门时再穿上一件大外套。好在任氏的娘家住在上河街,离打铁街不远,媳妇们默默而去,悄没声息而归,赶上逢年过节,送得就更勤更多。有一年春节,婆婆让大儿媳带去一样东西,千包万裹,左撕右拆,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只新打到的野山鸡。任氏见了,想起亲娘的好,寻了个僻静之地,扯开嗓子大哭一场。

十一、获保释,合家欢庆待宾朋

一年之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吉利”降临到张灵甫的头上。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发生,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国难当头,用人在即,南京模范监狱奉命下达大赦令:“本监狱除政治犯外,所有犯人一律在大赦保释之列。”

跨出监狱的大门,得以重见天日。此时此刻,张灵甫大喜过望,心驰神往,分秒不怠,千里迢迢疾奔东大村。

老五突然显身东大村家中,亲人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欢喜雀跃、奔走相告,由衷的喜悦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老丈人邢世荣甭提有多么的振奋和高兴,他找园子爷商议说:“从今以后,咱就要过扬眉吐气的日子了,为洗刷昔日的厄运,该请个戏班,好好庆祝庆祝。”

当下从西安请来高级厨师修改炉灶,伙计们碾米的碾米,磨面的磨面,男女主人酿酒的酿酒,备菜的备菜,挂灯笼的挂灯笼,宽阔的南门楼子临时摆就了20多张桌子和多个长条板凳,还专从国军28师请来了秦腔剧团,又夹带请出西安市区的几位梨园新秀。

下午4时许,张家摆席设宴,广待宾朋,族中长辈晚幼,远亲近友,街坊四邻,纷纷前来贺喜。方圆十几里外的乡绅们披绫挂缎,见了张鸿儒、张鸿恩哥俩,连连作揖:“有赖祖宗之佑,东大人杰地灵……张家德高望重,教子有方……今福至喜至,儿孙们定前程无量,耀祖光宗!”

张鸿恩乐得合不拢嘴,伙计们跑进跑出,递茶递烟递酒水,招呼着客人们一一就座。场上香烟缭绕,座无虚席,孩童们呼啦啦跑来跑去,耍闹嬉笑声不绝于耳。

酒至三旬,已近傍晚,就听门楼子底下有人大喊:“唱戏的戏班来了!快快看座敬茶!”一时间,就见西面八方的乡农们经由东小南门和西小南门,来东大南口汇聚,有南石村、北石村、西大村和庆镇村的,有抱娃的,背篓的,卖瓜子的,卖馍卖水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比赶大集还要热闹。

戏未开场,台下已人山人海,将戏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抱娃娃的妇女,携孙儿的老汉,拄拐杖的老妪,依偎着的情侣,爬上围墙的半大小子,人人都想凑个热闹,饱个眼福。

在小学同学张龙的陪同下,张灵甫悄然来到前排就座,不知是谁嚷了一声:“张家老五来了!”场内一时出现小小的骚动。等张灵甫就座,秦腔剧团的袁团长,笑眯眯地呈上一个戏本,张灵甫摆摆手笑道:“我喜欢听秦腔,但不懂戏路,你们自己定吧!随便唱几折子就行。”

袁团长想了想说:“那就先唱一段《二进宫》,此剧激昂高亢,情节波澜起伏,有看头。唱完了《二进宫》,再唱《战长沙》、《周仁回府》和《蝴蝶杯》。”

就听张龙大声嚷道:“不唱《二进宫》!《蝴蝶杯》更不能唱!我五哥这回是困龙出海,大闹天宫,要唱就唱《杨家将》,杨家将誓死保卫大宋江山,战夷蛮,保边关,这对五哥最合适不过!”

张灵甫听了,抬头对袁团长道:“那就按张龙说的,演《杨家将》吧,为保江山社稷,杨家精忠报国,前赴后继,百代敬仰!”

“好嘞!”袁团长走上戏台,将张龙和张灵甫的一番话讲给台下的观众听,台下立马响起热烈的掌声、哨声和欢呼声。在这凉爽的夏夜,乡农们吃饱了,喝足了,凑到一起看大戏,只要台上有人起话,也不管说的是啥,只知道跟着拍掌、吹哨、伸长了脖子打哈哈。笑一笑十年少,台上台下互动,无论是观众还是演员,互得其乐,只要能达到目的,怎么热闹就怎么来。

演完了《杨家将》,开始演《战长沙》,和着一声声唱词,魏延提袍甩袖,迈开八字步徐徐登场。

刚刚唱了两三句,不料邢世荣突然走到台口喝道:“停!停!停!东大村没人了咋的?这个时候演《战长沙》,啥意思么?魏延最终是什么下场?何瞒得了人?不准演!不准演!”

袁团长挥了个手势,器乐演奏戛然而止。袁团长快步走向邢世荣:“你是干什么的?不好好看戏捣什么乱?”

邢世荣拉长语调道:“干什么的?看戏的!我说《战长沙》不能演,就不能演!”

袁团长讥讽道:“你连起码的历史知识都没有,《战长沙》是一出名剧,你刚才说什么?问魏延是什么下场?这与剧情相悖十万八千里,你没有权力诋毁名剧《战长沙》!”

话音未了,一个乡绅模样的人跑来朝袁团长耳语道:“他是张灵甫的老丈人,现任东大村的老保长!”

袁团长一惊,面孔即刻由阴转晴,“哦?老保长……岳父大人……失敬,失敬,那您说唱一折啥子戏?即吩咐!即便吩咐!”

邢世荣斜楞斜楞眼睛,嘎巴嘎巴嘴:“唱《升官图》!寇准一生为官清廉,秉正刚直,百代传颂!”

“好!就演《升官图》!”话音刚落,袁团长转身回到台后,就听嘡的一声锣响,随后金锣玉笛,琴弦笙鼓,各种乐器娓娓高奏,《升官图》开演了。

一轮银月高照,欢腾的声波震动着南门两旁那些高高的槐柏树。苍劲的树干,茂盛的枝叶,它们将捕捉到的月光切成了形状各异的小块块,印到地面,勾勒出一幅幅扑朔迷离的图案。

刚才出现的那个小插曲,人们很快就遗忘了,可唯独让张灵甫思绪万千,记忆深刻。

“唱《升官图》!”岳父大人一声断喝,勾起张灵甫内心多种滋味一起上涌,酸甜苦辣咸涩香,曾经沧海难为水,此刻他的心情一如地面上那些扑朔迷离的小块块,复杂万端,一言难尽。曾几何时,自己锒铛入狱,父亲和岳父一股急火攻心,双双病卧倒下。短短一年多的时光,两位老人的头发花白了许多,脸抽抽了,眼睛也变小变浑浊了。看到二老的面孔,他疚心,他自责,他痛骂自己不但没有尽孝,反让父辈担惊受怕,度日如年。

秦腔依然高亢激荡,望着台上的演员,他脑子里不时闪现出吴海兰的身影。一年多的囚犯生活,让他吞咽了一粒粒苦不堪言的后悔药,无论自己如何忏悔,如何追悔莫及,都无法唤回海兰年仅19岁的生命。此次大赦保释,给了自己一个脱胎换骨重见天日的机会,也重新点燃了亲人们的希望之火。今后的路荆棘丛生,沟沟坎坎,他必须要勇敢面对,他决不能重蹈覆辙,他要干出一番事业,他要昂首挺胸重新做人。

在家乡休养生息告一时段,张灵甫私下对胞兄张秀甫说:“往下弟有两件事不可迟疑,一、尽快重返中央军,要重新干出个名堂来;二、想再娶一房理想的妻室,过好下半辈子。”

“吸取吴海兰的教训,再找女子可得慎之又慎。”胞兄劝道,“其实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重新干出个名堂来,无非是想做给别人看。往后咱就做一艘小艇,在安全的海洋里自由自在地划翔,咱不去想那航空母舰,想那玩意风险太大。”

老五急于归队,心里还盘算着找一房妻室。老四说与父亲,父亲又想起了姐夫滕益。滕益赶到东大村,老四、老五围拢上来,沏茶倒水,舅舅长舅舅短地问个不停。热闹了一会儿,父兄找由子有意回避。舅舅温和道:“老五哇!你还是年轻啊!这过日子呢,不到一定的年岁,你还真就想不透。俗话说近地丑妻无价宝,妻子有才是非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年轻人在外念书念大发了,一个个眼眶子都变得高了起来。眼眶子一高,索要女子的条件就高。其实呢,笔头子厉害的女子,嘴头子也都厉害,且大都出身大户人家。真的娶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你一个农家子弟招架起来难着呢!”

张灵甫听了,笑而不语,既不与舅舅辩驳,也不肯完全听从,任由舅舅教导自己。

多少年以后,舅舅滕益所说“娶大户人家的女子难以招架”的话,在张灵甫身上果然应验,后来又剧烈地冲击到胞兄张秀甫身上。当年桃胡巷竣工,张鸿儒、张鸿恩的家眷及子嗣们均来桃胡巷住过。正是因为这处住所,若干年后引发了一场咄咄逼人的官司,张家子孙无一幸免,全部从桃胡巷扫地出门。

私下里滕益跟姐夫张鸿恩说:“过去我领勤英去过大良,那次老五倒是听进去了。如今呢,他已不是小孩子了,三十好几了,这心思上的事儿,劝皮劝不了瓤,最后还得靠他自己来解决。现勤英已有了后,老五心里头也认她们母子。他刚刚出狱,老辈人如果管得太多太死,孩子心里不痛快,再生出意外,麻烦就大了。”

张鸿恩叹道:“他舅,你说得对着呢!儿大不由娘啊!老五今后的路就由他自己去蹚吧!不管怎么说,再难也难不过蹲大牢啊!”

据侄儿张居正回忆说:“秦腔剧团一连唱了两晚大戏。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早晨,我背着书包去上学,忽见一辆铁轮子车奔西安方向驶了过来。车子临近,我看见五叔坐在车的右前方,我停步向五叔行了个学生礼,五叔叫司机停车,摸了摸我的头,笑着夸我这个晚辈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