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下,利飘雪站在离军营不远的一处矮坡上,正极目往着绝云山的方向远眺。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晚蓝去绝云山驱毒后,他和白轻云便商量好,让白轻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绝云山,说服小舅舅及他的师父下山来一趟,就地为晚蓝医治。
利沧海方面,他是一点也不担心他不会下山来的,然白轻云的师父白沉寒就说不好了,那是一个极为古怪之人,尤其他轻易是不肯下绝云山的,是以他才会一直悬心不下,惟恐白轻云甚至是利沧海都请不到他来,晚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昨天一天她甚至虚弱得几乎都下不了床了,他实在是怕……
“为什么?”
就在他正默默惆怅并计算着倘白沉寒答应下山,他们大略能与何时赶到军营中时,晚蓝平静得有些不寻常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进了他的耳朵。
心里“咯噔”了一下,利飘雪挑眉反问,“什么为什么?”旋即便一脸关切的道,“你怎么下床来了?这会儿气色看起来倒好了不少。”说着右手抚上了她的脸。
但愿她只是如前几次那般,只是在心里有所怀疑的情况下,想从他口里套出一点什么东西罢,只要他能撑到小舅舅和师伯来,解去她身上的毒,之后她应该会原谅白轻云当初的下毒和他的隐瞒的吧?他想。
“为、什、么、对、我、下、毒?”攸地后退一大步,有意识的避开了他的手,晚蓝同时一字一顿道,她的脸上,越发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来,“你若要因为我知道你太多事情,而要杀我灭口,就像你说的,又何需下毒呢?难道我还逃得掉?”
前天傍晚,她兴致勃勃捧着自己做好的几样于军营中非常来之不易的小菜,欲去到利飘雪的帅帐中,与他一同享用。
然,就在她将要掀开帐帘的那一刹那,她却听到了一些她听过之后,便恨不得时间能倒流,而她却从未来过利飘雪帐子的话。
“明日天一亮,你就赶着动身吧,我怕拖的时间太长,蓝儿她撑不到毒发身亡那一天了。”是利飘雪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不用说自然是白轻云,“天龙寺那颗小还丹,想来还是有一定功效的,不然早在几天前,她就该第三次毒发了。”说完苦笑了一下,才又继续叹道:“时至今日,我才终于理解了‘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的真正涵义啊,想必你理解得比我还深刻吧?!你说凭咱们的身手,要杀人灭口用什么法子不好,却偏偏选了下毒这个下三滥的手段?”
“自作孽,不可活!”利飘雪的声音忽然显得很寂寥,“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了……”
听到这里,帐外一直站着的晚蓝,忽然间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杀人灭口”和“下毒”两个字,不停在耳边萦绕……
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回到营帐的,晚蓝只知道,待她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而她则早在不知不觉间,已将自己埋进了厚厚的被褥之间,果然能给予她温暖的,还是只有床吗?
利飘雪和白轻云都在不久后来看了她,尤其利飘雪更是坐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守着她,一直到半夜三更后了才离去,只不过,除了一句“我身子不舒服,只想睡觉”以外,她并没有与他们说任何一句话罢了。
她不知道改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两个蓄意要她命,尤其其中一个还是她正倾心爱恋着的,愿意与之同生共死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在谈笑间,他们就会要了她的命呢?她才觉着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然就有人侧面的告诉她,她已经命不久矣,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是以在装了两日两夜的虚弱后,她终于憋不住,找到了利飘雪,欲一问究竟。
“不是……,是师兄……”利飘雪想说毒是白轻云下的,想说是白轻云在他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下的,然而在对上她平静脸上此时唯一能看出她心里是如何伤痛和震惊的眼睛后,嗓子眼儿却似堵了一团破烂的棉絮般,忽然便哽住了,毒是他抑或是白轻云下的,有分别吗?横竖都已伤害到她了!况,白轻云的出发点,不都是为了他吗?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于他呢?
“我以为,”怔了一怔,晚蓝终于不再是一脸的平静,而是惨笑道:“我以为,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我们已经是一体,却不料……”她忽然哽喑,后半句便被塞在了喉咙里——却不料,原来你竟是如此巴不得我死!
心攸地疼得缩成了一团,晚蓝一个支撑不住,人便软软的欲往后倒去,利飘雪见状,心里又急又痛,伸手便欲来扶她,却被她狠狠的一把甩开,继而嘶哑着声音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请你据实告诉我,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只要我小舅舅和师叔一到,我向你保证,你很快便会没事的。”利飘雪急声道,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无助,他要失去她了吗?
“保证?”晚蓝含泪冷笑一声,“当初是谁跟我说,‘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一定护得你周全’的?可是现在又怎么样?真正伤害我的,就是你!所以,现在你的保证,在我的眼里,根本连一文钱也不值!”
猛地一把自颈上扯下当初利飘雪送的那块代表着承诺的血玉,晚蓝面白如纸,不住颤抖,泪水亦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现在……我将这块玉物归原主,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说完也不管利飘雪攸地煞白了的脸,又继续道:“放我走,而且不许派任何人跟着我!”
她想要自由,想到处去游览一番龙游大陆的名山大川,已非一日两日之事了,之前在楚国她没有人身自由,未能如愿;之后她到了胤国,又被对利飘雪的爱羁绊住了她追求自由的脚步。而现在她已命不久矣,倘再不抓紧最后的时间饱一下眼福,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满足,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趟龙游之行,除了芷云,还能有什么是值得她铭刻于心的?!
“如果……我不放你走呢?”利飘雪的声音干涩而绝望,“蓝儿,请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罢,哪怕因此而舍弃大胤甚至这天下!”
晚蓝惨然一笑,道:“哀莫大于心死,你以为,你能留下活着的我吗?”言下之意,倘他不放她走,她有的是办法结果自己的生命。
利飘雪知道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心知自己今日已是无法再留下她,因血红着眼睛重重点头道:“我答应放你走!”
像是怕他反悔似的,晚蓝忙不迭接道:“而且不能派人跟着我?!”就让她一个人静静的离开,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反正代替凌晚蓝活的这几年,她已经活够了,死,又有何惧呢?!
“——好!”缓缓的点了一下头,利飘雪艰涩的应道,只要她没有说连他亦不能跟着就好。
“如果还有来世,利飘雪,我再也不要跟你相遇了……”似哽喑似叹息的低低说完这一句话,晚蓝一把将那块血玉塞到利飘雪手里,便毅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利飘雪长长的身影寂寥的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接下来几日,晚蓝骑着自己在下一个城镇高价买下的马,开始了自己自欺欺人、悠哉游哉的游历生活。之说以她还能骑着“高价买来的马”,是因为她在与利飘雪决裂前,已事先揣了上万两的银票在身上,没办法,她凌晚蓝是个实际又物质的女人,知道在如今战乱的情况下,没有银子一定会寸步难行,尤其她还很有可能一睡下便永远起不来了,所以她要抓紧自己有限的时间,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玩的玩,而这些都是需要大把银子的!
至于利飘雪,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也不去恨他,因为她知道只有有了刻骨的爱,才会有刻骨的恨,而那个人的好歹,还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心里真的可以不去想他甚至觉着自己根本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了,于是她的游历生活,更是越发的悠哉游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