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2005年短篇小说新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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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狗熊(3)

文章写的是杜莉的姑父和狗熊遭遇的经过。唐声写到,他是从新闻热线中听到这件事的,当天晚上启程了,第三天中午在东方林场见到了XXX同志。文章点明,出事的时间是2002年的5月9号。那天晚上,本来是另外一个同志值班的,那位同志叫老金,老金那天犯了心脏病。不能值班,XXX同志就自觉地顶替了那位同志。他只带了一只手电筒,一支从盗猎者手中缴获的猎枪,另外还有一只军用水壶。至于为什么要带水壶,唐声有个解释,说是如果出现火苗,可以立即浇灭。XXX同志正走着,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很沉闷,接着就是一声嘹叫。“林子里什么声音他听不出来?狗熊吃奶的声音他都听得出来,更不要说狗熊的嚎叫了”。嘹叫中,它还有些哼哼唧唧的。他听出来了,那是狗熊栽进了陷阱,被兽夹子给夹住了,它越是闹腾,兽夹子就夹得越紧,夹子上绑着的尖刀,会刺穿它厚厚的皮囊。当他慢慢接近那个声源的时候,却听不到狗熊的声择了(他打开了矿灯,用猎枪拨开地上的落叶,终于看到了狗熊的蹄印。文章中引用杜莉姑父的原话,说他“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蹄印,不象是熊瞎子留下的。像大象留下来的”。他顺着那蹄印,找到了那个陷阱。他发现那是很久以前的陷阱,从陷阱里面长出来的树,已经有一丈多高了。他趴在那里,用矿灯照了照,没有看到熊,侧耳细听,也没有听到熊的呻吟。他知道,那只巨大的熊,已经逃脱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阵风声。“那风有点腥,吹得他的鼻孔痒痒的;有点热,吹得他的耳根热乎乎的”。他觉得奇怪。回过头看了看,他的眼前明晃晃的。随后他才意识到,那是熊皮的反光,“那头狗熊突然站了起来,升高,一直在升高,好像能升到树梢去。它本来离他还有十几步远,可转眼间就到了他的跟前。为了躲开矿灯的照射,那狗熊侧着脸,还用前掌捂了一下眼睛。他只能看见它的一只眼,亮得很,就像一颗夜明珠”。此时他的枪其实刚好端在胸前。他本来可以开枪的,但他没有开。他想,如果它发现他并不愿伤害它,很可能会掉头走掉。他就站在那里不动,慢慢地让枪口朝下。“那只熊突然动手了,夺过了他的枪,两只前掌配合,只是轻轻一拧,枪管就变成了麻花的模样”。随后,他突然飞了起来,是侧着身子,斜着飞出去的。XXX同志当然不会武功,他是被狗熊一耳光打飞的。过了一会儿,他醒了过来,是狗熊把他拱醒的。枸熊用嘴巴拱着他,然后又用自己的前掌把他翻了过来,让他脸朝下。他以为熊瞎子要咬他的后脖子,可没想到那狗熊只是舔了舔他的腿肚子,就像给他按摩似的。显然,那狗熊已经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盗猎者,它想用这种方式,向他表示歉意。

文章精彩的是下面一段话:当狗熊又把他翻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壮观的一幕,就在他和那只狗熊的周围,还有-十三只狗熊,还有它们全都站着,挺着胸脯,并旦挥舞着肥大的前掌向他致意。此时的XXX同志,不是一个人,不是东方林场的职工,甚至也不单单是一个中国人,而是人类的代表。当他想站起来,向狗熊还礼的时候,他站不起来了。他后来才知道,那是他飞起来再掉到地上的时候,盗猎者当初留下的利刃刺穿了他的腿肚子……

看完我就喊杜莉,奇文终欣赏嘛,让她也来看看。杜莉没有应声,再喊,还是没有应声:客厅里空无一人,她的那双红拖鞋扔在门口,一只朝下,一只朝上。哦,出去了,去幼儿园接贝贝去了吧?她大概想让孩子见一下自己的姑爷爷。我当即决定,如果我今夭不去上海,我一定把这个故事讲给贝奴听。这种故事本来就是编给贝贝们听的嘛。我敢肯定,这个故事带有编造的成分。比如,怎么会有那么多狗熊同时出现在杜莉姑父面前呢,而FL同时举起前掌?狗熊是群居动物吗?至于狗熊将枪管拧成麻花的动作,则带有明显的宣传色彩。当然,最有力的作伪证据是:杜莉的姑父既然那么爱熊,甚至被人称为人熊,他为什么会有五只熊掌呢?再联系到那熊掌正是要送给唐声本人,我几乎可以肯定,是他们共同编造了这个故事。

那天中午,我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寻找唐声了。通过114查询台,我査到了《中国xx报》的电话。打过去,总机里说,请直拨分机号码,查询请按1按过0,长时间没有反应,挂断再拨,终于有人接了。我对接线小姐说,清帮我找一下唐声先生。小姐说,唐声先牛不在。我又问,他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出差了?小姐说,应该是吧,记者嘛,天南海北地跑,可能去北极了吧。

北极?开什么玩笑。我又问,他什么时候固来。小姐不耐烦了,说:“我怎么知道?”我听见旁边的一个小姐插了一句:“是啊,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听见两个小姐在那边嬉闹了起来,电话都忘记挂断了。后来,我又通过电视台的一个朋友帮助找,他认识《中国xx报》的编辑转了几圈,我终于拿到了唐声的手机,13911033XXX。但打了几次,唐声都是关机。我发了一条短信过去,用的是杜莉姑父的名字,说我就在北京,希望他能回个电话。这样,只要打开手机,就会看到我的短信。我也奄到了报社的地址,离家不太远,就在朝阳区的健翔桥附近。如果实在联系不上,我就去一趟。我真的打算去一趟,不过,那并不是为了杜莉的姑父,而是为了,我干脆直说了吧,为了从他手里扣下两只熊攀。我会对他说,他的那篇文章是编造的,然后告诉他,我是当事人的亲戚,我准备写出另外一篇文章来戳穿他的谎言。当然,我不会这么直说,我会尽可能说得委婉一些。

快到12点的时候,我的手机接到了一条短信。我赶紧打开。原来是王珊发来的。她问我什么时候去上海,并说最近两天她也要到上海去,因为她想从台商手里领养一个孤儿,台商也棊本上。答应了,说见面再谈。这条刚看完,又条发过来了,只有几个字:腿出来了。我感到莫名其妙:腿,谁的腿?我想,她是不是把字写错了,比如把“退”写成了“腿”。对手机短信来说,这种错误很常见,不足为奇。那么她“退”出什么了?她是不是在暗示我,她已经从那场感情纠葛中退出来了?这不等于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她确实和台商有那么一腿吗?不过,既然“退出来了”,那为什么还要飞往上海,并从人家手里领养孤儿呢?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了一条真正的腿。透过窗户,我看见一条腿从出租车里伸了出来,然后是另一条腿。它们如此光洁,炫目,嘹亮,几乎是在歌唱。当那个女人站到车外的时候,我还没有认出她来。我看见她拉开坤包,弯腰,付钱。她似乎并没有让司机找零。她终于转过身来了,嗐,杜莉呀,我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嘛。不过这不能怪我有眼无珠,谁让她又换了一身行头呢:裙子变了,变成了超短裙;发型也变了,头发散开,随便地披在那里。怎么说呢?有点浪。

从出租车到门洞,她走得很快,算得上小跑。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等她,就又回到了书房。我听见她上楼,掏钥匙,开门。门打开以后,我喊了一声:“谁啊,是姑父吗?”杜莉说:“是我。”我“哦”了一声,说:“我还以为是你姑父呢。”

“过来看看,有一篇文章,是写你姑父的。”我对她说。我能感觉到她有什么在瞒我,因为她眼神游移。“写姑父的?你刚写的吧?”她问。我让她自己看。她凑到电脑跟前,看了一眼,回头说:“嗬,都上网了,姑父的事迹都上网了。打印出来,让他也高兴高兴。”她的口气中不乏自豪。这有什么好自豪的,不就是差点让狗熊咬死吗?杜莉问:“到底是谁写的?”我说:“就是你姑父要找的朋友嘛,就是那个唐声嘛。”我把页面关住,然后关掉了电脑。

杜莉去洗了一把脸,然后对我说:“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等着她说,她却突然支支吾吾起来。我说:“直说嘛。”她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我准备拿出一个熊掌,送给我们的副院长。我们学校要派人去比利时观摩现代舞,只有三个出国名额,副院长带队。”我现在知道了,她刚才其实是给那个副院长送熊掌去了。可你瞧她多么会说,准备送给”!不是已经送去了吗?我说:“只要你姑父愿意,你全送给他我也没意见。”这并不是气话如果我说,“你把你送给他,我也没意见”,那才叫气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