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天历三百二十一年岁末,玄葵璟帝在位十年冬。靖王风千疏在经历了十余阵势如破竹的连胜之后,锐气正盛,率领着鎏陵乱党皑凤军南营十万余人,深入玄葵腹地。靖王亲率七万大军直奔京都。其余三万大军驻扎镜花山作后援。
时守关元帅震远侯姬云上,命心腹大将未愍、未稚二人,率七万人迎战。并亲自率领余下众军兵分四路驻守城门,时刻备战。
他早早便在城门之上迎风而立,想到当初和翔舞还有风千疏三人,在边境看着夏安城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的情形,嘴角扬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有与风千疏对立疆场的机会,想来还真有些雀跃期待呢。他们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能文一个能武的,一个在朝为官,一个在外拼杀,在国事上倒是很少有机会接触切磋。他这次领命守城,已得圣上密旨。他只要做做样子便成了,关键时刻一定要放水,切不可伤及靖王半根毫发。
兀自仰天大笑,姬云上对这个风吟诀只能摇头。哪有这样做皇帝的,人家都杀到他头上来了,他还让手里唯一能够与之较量的主将放水!这两兄弟真不知都怎么想的,明明手足情深,却偏偏要走上这条殊途反目的歪道,让他这个外人都有点看不懂了。
也不知道翔舞对于他的这番作为,是何看法。
一想到翔舞,他的心就有些微微的发酸。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已经习惯在心酸的时候,尽可能快的让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上去。如此,便能将她抛诸脑后,暂时不去想她,不去心酸。
翔舞失踪,由于风祀言把目标人物定为当今圣上,事关重大,故而整个王府上上下下都封锁了消息,对外只字未提。而风吟诀,在把翔舞强行带回宫中的时候,并未言明其身份。宫里宫外,顶多也只知道他们的圣上从民间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绝色女子,并无封赐召幸,却奢华得让她住进了贵妃才有资格入住的昭阳殿。
玄葵后宫格局,以未央宫居东而座,最为豪华气派,是为中宫。其次便是西宫昭阳殿了。未央昭阳,在帝宫左右两侧两两相望,其华贵程度仅次于未央宫。璟帝无后,如今无缘无故让一不明身份的民女入住昭阳殿,其身份之尊可见一斑。怨不得历年来波澜不惊的后宫,这阵子突然鸡飞狗跳,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方面都没有对外公布过翔舞失踪的消息,是故姬云上还异想天开的以为,风千疏此次入京,说不定会带上翔舞,让他有机会同这个多日未见的妹子见上一面。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据说风千疏前些日子一直和皑凤共事,出双入对的。依着翔舞那个醋坛子的性子,如果真的和千疏同行,还不知道要打翻几缸百年陈醋呢!
翔舞。
一想到那个精力旺盛得永远都用不完的丫头,姬云上就不由自主笑得一脸惬意。
“将军……哦不,元帅!”未央单膝下跪,俯首行礼。
都这么久了,他还是会叫错。到底是十多年叫惯了的,一时还改不了口。
自从姬云上被封为震远侯之后,骠骑营合并了朝中几位将军手中的营队,也正式改为骠骑军了。姬云上晋封骠骑军大元帅。
云上朝他洒脱的一笑:“没事,我自个儿都不习惯这个新称谓。咱们两兄弟,还用扯这些虚的吗!”
未央豪气干云的回之以笑,也不再拘泥繁文缛节,径自起身。仿佛同他谈天闲聊一般,轻松的问道:“这一战,将军可有必胜的把握?”
“当然没有。”姬云上说的胸有成竹,就像他回答的是“当然有!”,而不是“没有”,听得未央突然间一傻,呆愣愣的转过头看着他。
“哈哈哈哈……”姬云上毫不客气的大声嘲笑道,“想不到一向精明机智的未央也会露出这么困窘的表情!失策!此次出征没有带上一个画师出来,实属是失策啊!”
未央额头前边一排黑线,面对笑得都没有停止迹象的姬云上,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抚着微痛的额头,他无奈的叹道:“将军……至于吗?小姐不一定会随军同来的……”
“谁说我想见我妹子了?”姬云上此地无银三百两,话一出口立马发觉不妥,要收口已经来不及了。
这回轮到的未央取笑他了,“扑哧”一笑,他朝着姬云上的肩头重重的拍了一下:“别装了!兄弟俩,有什么丑事不敢承认的?”
姬云上面有窘色。对外,宫翔舞依然是姬凰舞,他们都不知个中曲折,只当他有恋妹情结。他碍于此事太过复杂,也懒得向他们解释,倒不是故意对这群心腹有所隐瞒。
未央见他没有搭话,也无意纠缠在此话题之上,便岔开了去,正色道:“说真的,我们骠骑军的兄弟们个个都是久经沙场,铁铮铮的汉子。就算靖王有皑凤军撑腰,此战我们至少也有七成胜算吧?”
姬云上听后眼睛一亮,看来未央运筹兵法的造诣又上了一个层面,前途很是看好啊。他不答反笑,心中暗暗替未央高兴。他私下里一直有意培养未央做他的副帅,如此看来,他出师的时日不远了。
看着入目所及的大好山河,他深深的吞云吐息,等待这一场他期待已久的较量。他手中其实早就胜券在握,只是如此难得的机会,如何可以错过?放水可以,但至少也要让他玩一把才过瘾!
姬云上深谙兵法,彻夜分析目前两军的形势,已有了点眉目。加之他对风千疏的了解,能够断定风千疏此时急于入京和翔舞重逢,不可能耗费太多时间在此与他交手。皑凤军又连胜数场,此时定然军心大振,锐气始盛,并且居高临下,正面交锋的话,玄葵根本难以进攻。
左思右想,姬云上最后决定实行战略退却,以观其变。风千疏与他兵力相当,都以七万大军打头阵。可是不同的是,风千疏的军队属于外攻,而他只负责守城,肯定比皑凤军省力一些,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不过风千疏犯了个兵家大忌,就是在熟悉地形的敌方山脉中驻扎。这可以是他一个致命的破绽。
风千疏留在镜花山的那三万大军,若是他派人前去偷袭,对方在五六百里的山地根本难以展开,反而处于被动地位,欲战不能。而他们骠骑军等于是靠着娘家吃饭,玄葵国是他们的大本营,又岂有主人家还怕了外来客之说?大不了就打持久战,与之胶着好了。
到时候在相持不下的情况下,皑凤军肯定会兵疲意阻,斗志松懈。那他只需将战线拉长,遍布整座镜花山,绵延数百里。让他们首尾难顾,只能长久在山林安营扎寨,困于镜花山。到了那个时候,他要是再下令驻守另外三个城门的士兵全面反攻,必能打得皑凤军措手不及。
如此以逸待劳之计,轻轻松松就能将风千疏给扳倒。
姬云上不愧为征战多年、浴血沙场的一代枭雄。当年他刚领兵出战之时,还年少气盛。曾连续三天三夜奋勇杀敌,浑身战袍都被鲜血浸透了,手都不软,眼都不曾眨过一下。也就是那一战,他一跃成名,一举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被人称之为“冷面修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太爱笑的脸庞多了几许柔和的神韵呢?记得第一次在宫门外见到宫翔舞的时候,他也还带有警惕和防备的。可是她轻而易举的让他纵声大笑,让他长年来濡染杀伐之气的心灵,得到一种仿佛归隐般的和谐宁静。
他喜欢这种感觉,渐渐的,便喜欢上了她这个人。这个可以带他重温童年的小丫头。
一旁的未央见他突然开始失神,恐怕又是回忆起姬小姐儿时吵闹着要嫁给他的情形了吧。自打姬小姐嫁给靖王爷起,将军失神的次数就逐渐增加了。
有一次不拘小节的未愍一个嘴快给说了出来,问将军是在傻笑什么。想不到他居然迷茫的看着大家伙,笑得一脸痴呆的答道:“我想起凰舞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我呢。没想到的如今反倒是她成亲在我之前……”说着说着,复又失了神。
他们几个这才恍然大悟,惊觉将军可能在不知不觉之中,已将对姬小姐的兄妹之情扭曲了。几人心照不宣,从此之后在将军面前,尽量避免谈起靖王爷这对新婚夫妇。
他十岁不到就跟着姬云上了,那时他们还是一同拜师学武的师兄弟。想那时候,姬小姐才五六岁大,那次她说非君不嫁的时候他也在场。从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稚女的童言无忌。想不到云上竟然铭记于心,至今未忘。
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少年的云上就已经开始对这个还是奶娃的小小姐情窦初开了?!又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姬小姐的这份感情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