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的风千疏正全神贯注的思考着此事该如何解决,无意之中微一侧目,眼角的余光瞥见风吟诀的沉重的眼神中,居然有一抹算计的光芒一闪而过。
这是……
风千疏突然之间愣住了,有些害怕的轻声开口:“皇兄……”
“嗯?”风吟诀抬头朝他望去,“千疏莫非是已经想到什么好提议了?”
风千疏见他依旧是一脸凝重,和之前并无差别,顿时陷入了迷惑。仔细想想,皇兄又怎么可能加害于他呢?方才一定是他看错了。他也真是的,怎么竟会怀疑起皇兄来了!
心底有些愧疚,风千疏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摇摇头,咳嗽道:“没,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我是想问问看皇兄你是否有何良策?”
风吟诀一阵沉默之后,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云上忙着训练新兵无暇分身,这熵煌是我们长年以来的心腹大患,除了他,旁的人我看都没有那个能力与之抗衡。鎏陵国现在又时逢国内****之际,皑凤虽然态度不明,却也没有正面拒绝我们。我思前想后,觉得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一个绝对亲信之人亲入鎏陵,直接当面与皑凤谈判,把我的意思传达给她,面对面的谈判,说服她与我们联手!”
风千疏想了一会儿,点头分析道:“这个办法不失为眼下最简单,而且耗时最短的一个办法。可是这个人选是关键。我看你身边的可选之人,怕早就已经都被你给派去了吧?如今他们一个个有去无回,难道你要在朝中大臣们之中,挑选出一个人前去鎏陵?”
若选择朝臣,不如不去。文官不会武,武官不懂文。玄葵国已有六届科举没有出现过文武状元了,还有谁能胜此大任,既能保全自己安然无恙的到达鎏陵,顺利见到皑凤帅,又能随机应变引经据典,说服那个生来反其道而行的女中异类,豪杰王者皑凤帅答应同玄葵结盟呢?
思前想后,风千疏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想来想去除去姬云上,整个朝中也就只有风吟诀和他两个人有这个能耐了。风吟诀乃是一国之君,又怎会轻易以身涉险潜入敌国?难不成还让他去?显然这一计策是注定被推翻的嘛。
等等!风千疏眼中突然精光一聚,凛神望向风吟诀。风吟诀看他如此神色,想必已经猜到他的想法了。
宫翔舞忽觉气氛不太对劲儿,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又兀自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
恍然大悟的抬起头瞪着风吟诀,她嚯的一下站起来,不悦的质问道:“整个朝廷光说留任京中的就有百千大员,这么多人当中就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凭什么要我家千疏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那八个大内高手如今生死未卜的,要是千疏此行有个好歹,你拿什么赔我?拿什么赔给我公公婆婆?!”
风吟诀被骂得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她的胆子有这么大,居然敢对他大呼小叫放肆至此。一时间难以消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虽说他同千疏一家子亲近,可也从来没有谁这么不拿他当一回事儿过。
风千疏也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马把她给扯回座位:“你这是在干什么!皇兄他又没有说真要让我去出使鎏陵国,你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这么喳喳呼呼的,成何体统!”
宫翔舞一听这话,瞬间就委屈起来:“他都要你赴死了,我这时候还不跳出来,还等派发缟素的时候再露面?!”
这不吉利的话本是古人之大忌,可风千疏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了,看着宫翔舞这么气怒的朝他叫嚣,嘴角居然慢慢拢起一个笑意。
“笑、笑、笑!你还有心思笑!”宫翔舞简直被他给气死,这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他还在这儿和她排练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戏码,真真是要急死人了。
“千疏是我皇弟!”风吟诀的声音突然跳入两人之间,有些低沉不怒而威,听得出已然龙颜不悦,“若不是坚信他有这个能力可以全身而退,我又怎会让他只身犯险?!江山固然重要,可家人对我而言也很重要。更何况千疏还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你认为我是会为了解一时燃眉之急而让他送命,还是把他永久性的留在身边为我分忧解劳?”
这话说得倒是中肯,宫翔舞这回算是把话给听进去了,脸色略微好了几分。可还是忍不住顾虑的发问:“一定要千疏去吗?真没别人了?你们再好好想想嘛!”
风千疏看着她先后软硬兼施的模样为之失笑,耐心的向她解释道:“翔舞啊,你就别为难皇兄了。你有所不知,这朝中大臣以元老居多。先帝当年乃是突然暴毙,驾鹤归西的,根本没来得及给皇兄打下人脉基础。皇兄那时刚过束发之年,是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毫无准备就登基的。即便是这些年来不断培养自己人,可毕竟还要花心思安抚那些旧臣,稳固皇位,所以在这方面做的比较薄弱。”
宫翔舞沉默了。
少年天子,在帝位不稳的情况下,与其耗神耗力去寻觅人才,不如花时间经营现有的资产。风吟诀这么做,确实没有错。十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其实也不长。他只用十年时间收服了朝中所有老臣旧员,让他们如今对他马首是瞻的,说起来还算是有点能耐的。
毕竟在他登基之时,已经可以说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康熙当年登基之时,还可以靠大玉儿给他出谋划策。风吟诀可是谁都不能仰仗,只能靠自己,最多再依赖一下老靖王这一家子,除却这些,他一个过硬的后台都没有。
他能在靖王府里这么样放下架子和他们其乐融融的相处,想必里头也有这一层原因吧。如此看来,她的千疏还真是个烂好人。能够这样心无旁骛的辅佐风吟诀这么多年,帮助他稳固帝位,稳定朝纲,怪不得风吟诀这么信任他。
如果是这样,那风吟诀看来应该是真的很重视千疏的,想来不会害他。他能提出让千疏去鎏陵国的想法,应该也是经过反复考量的吧。
这么一想,翔舞的脸色终于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臭着一张脸,鼓着个腮帮子,一副和所有人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风千疏见她脸色略微缓和,这才开口道:“放心,我速去速回,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如何?”
宫翔舞低下头陷入了沉默,几次想开口都觉得喉头仿佛堵了一块东西,实在是答不出那个“好”字,最后只是很轻微的点了点头,算是勉强答应下来。
风千疏见此一笑,在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
风吟诀登基已经整十年了,他辅佐了他整整十个寒暑,这次就当是他最后一次帮他一个忙吧!等熵煌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后,他便向风吟诀请缨免除他一切官职,陪同翔舞遨游天下,游历四方!
他知道翔舞一直有这个憧憬,一直想过游山玩水的逍遥日子。等他卸下身上所有的担子,他一定要为她完成这个心愿!很快!
风吟诀看着他二人,眉眼中一晃而过一抹失落之色,端坐不语。
没隔几日,风千疏便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悄的离开了京城,踏上前往中主鎏陵国的秘途。
宫翔舞自他离开之后,便日日倚门而立,凭栏兴叹。时不时的还会来上那么一段应时应景的古诗词,寥解一下她的相思之苦。
“十四为君妇,羞颜尚未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溢满离愁的诗句自她口中吟吟溢出,宫翔舞几天以来,已经第无数次的叹息这失去千疏的日子,是怎样的百无聊赖,形只影单啊。
信手拾起地上的小石子往湖中一扔,她从屋子里一路走到院子里头来,恍惚中有一种除了等千疏归来,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的错觉。如今她已是百废待兴,就等着风千疏尽快回来,为她的世界再添缤纷的色彩。
“哎!”无聊的一屁股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宫翔舞支着下巴看着湖中一对对的并蒂莲,有感而发的大叹道,“郎阿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呵呵呵呵……好诗!好句!”虽是兴极的赞赏之词,可声音里还带着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严感。
一听这声音就把宫翔舞给惊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迅速转过身,敛首开口:“参见陛下!”
风吟诀笑吟吟的朝她走过来:“弟妹怎的记性这么差?才几日未见,又忘了在这靖王府中,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外戚,根本不是什么皇帝。”
“啊!”宫翔舞经他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这回事,“对对对,是有这么一回事!”
风吟诀被她有趣的言辞逗笑了,略带笑意的眼眸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打量,上下仔细偷看了她许久,他终于忍不住不确定的开口,装作不在意的随口试探道:“瞧你的记性这么差,不会是连十年之约都忘了吧?”
“啊?”宫翔舞本就在神游之中,突然听他天外飞来这一句,就更加疑惑了,“什么十年之约?”
风吟诀的心漏跳半拍,眼中伤逝的光辉一闪而过:“就是……”
宫翔舞见他只说了两个字便没了下文,不禁纳闷的歪着头斜视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没什么!”风吟诀似乎有些负气,一挥衣袖负手而立,不肯再同她多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又不死心的向她确认,“你真的不知道十年之约?还是你心里知道,只是想让我彻底忘了这件事?!”
宫翔舞被他越说越莫名,实在不解今个儿风吟诀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她忆起那日在祭天仪式之上,姬凰舞强行主导这个身体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对视的那种眼神。该不会是风吟诀,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和姬凰舞不是同一个人吧?!
怪只怪她粗神经,最近发生太多事,早把这事儿给忘了。她和姬凰舞能记忆共存,也只局限于她穿来这个身体之后,她们两人的记忆。对于她来这儿之前,姬凰舞所经历的一切,她仍旧是一概不知。
之后她也没有想到要问问姬凰舞,她和这皇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如今她又被天机不知弄到哪儿去了,她连怎么找她都不知道,更别说是向她打听点私事了。反正自从那天她突然从身体里冒出来和她对话完之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瞬间又不知到哪儿去了。总之她不管再怎么叫唤她,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再出现过。
“这个……”宫翔舞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是风吟诀真是姬凰舞的旧情人,那他铁定以为是姬凰舞水性杨花辜负了他,和他有私情,最后还嫁给他弟弟?这事儿怎么越听越头大啊!
宫翔舞不禁烦躁的皱眉。好端端的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老天爷偏要把她弄过来,让她淌这档子混水!
“你果然还记得!”风吟诀不等宫翔舞想到合适的措词来回答他,他就已经从她的种种表情中,得到了他要寻求的答案。
他们俩本就离得不远,风吟诀一旦肯定了自己心里头的猜测,顿时一个箭步闪身至她跟前,双目冷然的怒瞪着她,眸底的寒光足以冻死人:“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以命相邀定下的情份,原来,竟是一场玩笑吗?哈哈!哈哈哈哈……”
风吟诀捏着宫翔舞的手臂,力道大得失控。宫翔舞本欲惊呼,却突然听到他如是说,愣了一下,情不自禁的把他的话在心中复述了一遍。
以命相邀……不会吧?!姬凰舞还曾经为他动过轻生的念头?
这两个人……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错综复杂的感情羁绊呢?要是果真爱得那么炽烈,为何姬凰舞不干脆把事情向丞相夫妇挑明了,让他们取笑和千疏的亲事?更奇怪的是,风吟诀和千疏感情这么好,又怎会戏手足之妻?除非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姬凰舞是风千疏的未婚妻!
忽而想起她与风吟诀第一次见面之时,风吟诀看到她时,眼里控制不住的震惊和激动,她突然猛的明白过来,几乎可以断定,风吟诀当年定是不知道姬凰舞和风千疏订亲一事的。
可是他在知道以后,到现在都还误以为她就是姬凰舞。既然这样,那他为何没有在第一时间来质问她,任由她和千疏成亲呢?
这一点宫翔舞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怎么样?想到借口了吗?”风吟诀冷笑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冰冷得甚至令她心里无端升起一股畏惧。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他,只不过一个冷笑就足以让她心里发毛。这是不是就是科学家们常说的那种,人类对于会危害到自己的事物,会本能引起的一种警觉?
“什、什么借口?”宫翔舞下意识的往后倒退,殊不知自己的这一举动看在风吟诀眼里,立马就翻译成了“做贼心虚”的最佳解释。
她步步后退,他步步直逼。其他暂且不提,宫翔舞在气势上就已经输给了风吟诀。
风吟诀的本意是找她问个究竟,了却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和多年的空守。可没想到见面之后竟会是这样一番光景。她的吞吞吐吐和似是而非令他大为光火,千丈怒火平地起,他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
“别装了!”风吟诀冷冷的叱责冲着她劈头盖脸的丢过来,“我本以为你是不记得我们之间的那段事,后来又以为你是记得的,但在有记忆的情况下,还是变心了。这两种情况里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心痛!但是痛过之后,我会接受。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的想法会是如此!”
“我……我是什么想法?”他还知道她的想法?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明这一切,他这就已经知道了?当皇帝这么牛?
风吟诀见她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装傻充愣跟他来这一套,突然觉得有些疲惫,眼底浮现出一抹凄楚的神色,他不敢相信这便是他等了十年的女子。
“你觉得……周旋于我们兄弟之间,很有趣吗?”风吟诀的声音轻轻细细的,透着强烈的无力感。
他足足守了十年的誓言,到头来守到的,居然是……痴心错付!
为了她的一句话,他即使是在当初王位那么不稳的情况下,也没有考虑过挑选朝中重臣之女,册立为后。为了她的一句话,他断然决绝的将熵煌国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遣送回国。
就因为他这个冲动的决定,因为他想要守住他们坚贞的爱情,熵煌国君为了报复他而将他的皇妹犒赏给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就为此事,他被朝中无数流言蜚语斥责辱骂,说他昏庸无道,毫无帝王智略。就为此事,两国之间持续了这场长达十年的战争。就为此事,两国动荡,死伤无数。
如今她摆出这张无辜的嘴脸,想给谁看!
“别怪我,这是你自找的!”撂下这句话,风吟诀甚至没有给宫翔舞反应的时间,便已在瞬间出手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带着她飞檐走壁离开了靖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