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亚的季米特洛夫一直是心明眼亮的,但在这种共运内部的斗争中他却失去了当年义正辞严怒斥法西斯党徒的勇气。在保共信件还未送南共时,季米特洛夫率一个政府代表团访问捷克斯洛伐克,途经贝尔格莱德。吉拉斯去车站迎送他。在他的车厢内,他告诉吉拉斯,他已经看了苏共的信,有某些地方是正确的。但他又握住吉拉斯的手,说了二个字:“坚定。”吉拉斯问他应该怎么办,他只说:“主要是坚定,其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这可以说,他已尽了一个老战士所能尽的最大支持了。吉拉斯回忆说:“与季米特洛夫的谈话只历时几分钟。他十分友好,但是,当契尔文科夫等人走进车厢后,他明显地改变了语调。”
季米特洛夫走后,不几天,就收到了保共中央的信。它是由契尔文科夫签署的,它的调子与其他信件一样。
“五一”节来临了,贝尔格莱德照例要举行盛大游行。按照苏联人的主意,茹约维奇那一天没上观礼台,而是走在游行队伍中,以这种方式向中央示威。
5月4日,苏共中央第二封复函送到了。这次的信写得更为失策,它刺伤了南共党员和广大人民群众一直引以为自豪的感情。这封信抹杀了南共领导人民进行斗争,争取解放的光辉业绩。它说,在德国人袭击了德尔瓦尔最高司令部以后“南斯拉夫的民族解放运动已处于严重危机的困境中,直到苏联军队来援救,驱走了德国占领军,解放了贝尔格莱德,从而给共产党当政创造了不可少的条件。遗憾的是,苏联军队没有给予,同时也不可能给予法、意两国共产党这样的援助。如果铁托同志和卡德尔同志把这些情况作为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来考虑的话,他们便不会如此高歌自己的功绩,而会对他人表示出尊敬和谦虚。”更使人气愤的是,这封信有意贬低南共的成就,将其列入其他被苏联红军解放的国家一样的地位。信中说“没有人能否认南斯拉夫共产党的功绩和成就。那是不可争辩的。但必须说,就功绩和成就而论,我们可以说,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阿尔巴尼亚等共产党是决不亚于南斯拉夫共产党的。但是这些党的领导人很谦虚,不叫嚷他们的成就,不像南斯拉夫领导人用夸大的吹嘘震聋了每个人的耳朵。”
正是这些段落,苏共伤害了南全党、全民族最感自豪的方面,连英、美人都不会这样不公正地评价南斯拉夫在战争中的作用。即使在当年,德国人袭击德尔瓦尔以后,苏联自己也是高度评价南斯拉夫人的。1944年6月4日的《真理报》评论道:“南斯拉夫战场吸住了很多重要的德国部队,使凯塞林(德国驻意大利军统帅)在目前的惨败中得不到支援。这对打击德国法西斯侵略者想在南斯拉夫赢得某种胜利的企图具有特殊意义。”经受了重大牺牲的南斯拉夫人民对贬损他们荣誉的说法极为愤怒,使得那些本来对铁托还有怀疑的普通党员也看清了孰伪孰真。
苏联人拒绝派代表团来南调查核实,他们提出要将此问题提交共产党情报局。
5月9日,就苏共第二封信,南共中央又召开了一次全体会议,会议通过了对此信的答复:
致约·维·斯大林和维·米·莫洛托夫二同志——
我们接到了你们1948年5月4日的来信。叙述这封信给我们造成的沮丧情绪将是多余的。它已经使我们相信,我们所作的一切解释都是徒劳的……
我们希望这件事应当用这样的方法了结,即我们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对我们的谴责是不公正的。这就是说,我们正在坚定地建设社会主义,而且我们仍然忠于苏联,忠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学说……
约·布·铁托
依·卡德尔
奉南共中央之命
中央全会还听取了茹约维奇和赫布朗案件调查委员会的报告,决定将他们开除出党,并向全党公开。司法机关将对他们以叛国罪提起公诉。随后几天,在国内抓获了一批违反国家安全的人,这又招致了莫斯科的严辞威吓。莫斯科曾策划用飞机劫持茹约维奇,但他们动手晚了,茹约维奇已逮捕入狱。
5月19日,苏共派遣了一名叫马舍托夫的中央机关工作人员来到贝尔格莱德向铁托递交由苏共书记处书记苏斯洛夫签署的信件。这封信邀请铁托参加在基辅举行的共产党情报局的碰头会议及随后将在布加勒斯特召开的正式会议。事有凑巧,本来铁托的办公室挂有列宁、斯大林两幅画像,但就在马舍托夫进来之前,斯大林的那幅画框钉子脱落了,像框掉了下来,落在书柜上。马舍托夫一进来,异常敏锐地发现了这件事,他以为这是有意取下来的,还未来得及收藏好。自然,他也会联想到近来,在南斯拉夫各地斯大林的像已经悄悄地消失了,而这都是铁托的命令。实际上南共从来未下过这类指示,这一次也完全是偶然。
铁托接过信,告诉马舍托夫,南共会尽快答复。但是铁托早已拿好主意,“不去,我们被指控有罪,叫我们去坐被告席,可是自己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第二天,中央开会,大家都认为到那里无非是做戏,判决早就拟好,根本不会有任何讨论,他们要开他们开去吧。30年代苏联肃反的一些手法,人们还记忆犹新,假如铁托去了,生命是否有保证都难说。因此,中央决定,通知苏斯洛夫,南共不参加会议。
苏联人马上对此作出反应,他们来信指责铁托等人所说的南共在情报局处于不平等地位的说法,“这种武断的说法没有一丝真理。根本不存在不平等的现象……谁都清楚地知道,在情报局成立时,所有各党所遵行的准则是:每个党应当向共产党情报局提交报告,同样也有权批评其他党。1947年9月,当9个共产党的会议无例外地听取了各党中央的报告时,会议正是以这个原则为依据的。当会议以严格的布尔什维克精神批评意共和法共的工作时,会议遵行的准则是,每个党都有平等的权利批评其他的党。
“大家知道,意大利和法国同志们当时不仅没有抗拒对他们的批评,相反,他们像真正的布尔什维克,从批评中吸取教训。而且大家知道,在那次会议上,南斯拉夫同志和其他人一样,也利用机会批评了他们。而他们及任何其他人也没有因此而认为,其他党对意大利和法国共产党违反了平等的原则。
“但是,南斯拉夫同志为什么做这样激烈的改变,要求废除情报局制定的规则呢?因为他们认为,他们应亨有一种特殊的地位,情报局的章程不适于他们,他们有权批评其他党,却没有必要去接受其他党的批评。”
信的最后说:“不管南共中央的代表是否在情报局会议上作报告,苏共中央将坚持在即将召开的情报局会议上讨论南斯拉夫共产党的事态。”苏共还同意将会议推迟一个月举行,因为他们还在期待着事情出现变化。
5月25日,是铁托的生日,除了季米特洛夫外,没有一个苏联集团的领导人按照惯例致贺。季米特洛夫发了贺电,并挑选了一名少年,代表保加利亚的青年和运动员向铁托献了一枚接力棒。
5 从人民中吸取力量
与苏联的冲突已发展到如此地步,南共中共为了对全党、全国人民负责,决定将南苏关系提交党代会决定。中央已发出通知,在1948年7月21日召开全党代表大会。这意味着将南苏关系公之于众,并进行全民公决。南斯拉夫共产党对自己在国内的领导作用充满信心。
会议之前,在党内传达了南苏之间的信件,并组织了讨论。各地党组织以无记名方式投票选举了出席党代会的代表。
这个时期,6月23日,共产党情报局会议在布加勒斯特召开。值得注意的是出席会议的各党领袖中,季米特洛夫和波兰的哥穆尔卡没有到场。而在开会前夕,铁托还致电季米特洛夫庆贺他的生日,会议开始后,季米特洛夫复电铁托表示感谢。
苏联在情报局的会议上,并不是如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有几个党曾反对他们提出的反南斯拉夫决议。提案没有通过。苏共代表日丹诺夫便散布说:“我们已掌握了情报,铁托是帝国主义的一名间谍。”这种诬告,自然是连反驳的必要都没有。6月28日,会议终于在苏联代表的压力下,通过了关于南斯拉夫问题的决议。
决议的主要内容有:
一、情报局赞成苏共中央的行动,对南共中央铁托、卡德尔等同志的错误政策应予揭发。二、情报局谴责南共领导人的反苏态度。三、南共的对内政策背离了马克思主义阶级和阶级斗争的理论,是机会主义的产物。四、人民阵线取代了共产党的领导。五、南共党内没有民主。六、南共骄傲自大,不敢接受批评。七、南共拒不接受兄弟党的批评,攻击情报局内不平等。八、情报局完全赞成苏共中央3~5月间致南共中央信件的分析和评价。
决议最后说:
情报局并不怀疑,南共党内忠于马列主义、忠于南共国际传统、忠于社会主义统一战线的健康分子大有人在。
健康分子的任务是,迫使他们现在的领导人承认他们的错误,并且公开地、诚恳地加以纠正,迫使他们与民族主义决裂,回到国际主义上来,千方百计地巩固反对帝国主义的社会主义统一阵线。
如果南斯拉夫共产党现在的领导人办不到这一点,这些健康分子的任务就是取而代之,形成党的国际主义的新的领导。
情报局并不怀疑南共将会完成这项光荣的任务。
一个国家公然煽动另一个国家的人民起来造反,这在国际社会中是骇人听闻的。苏联的意图十分明显,它想促使南国内发生内乱。但是事实证明,它对南斯拉夫共产党太不了解了,它以为南共不敢公开与苏联的矛盾,不敢将它孤立的处境告诉人民。然而,决议发表的第二天,南共中央就决定,在报纸上全文发表情报局决议和南共的答复。让人民自己去判断谁是谁非。
情报局方面曾确信,铁托不会将决议告诉人民。7月5日,迟钝的法国人还在法共机关报《人道报》上发表杜洛克的文章,谴责铁托胆小。文章道:“南斯拉夫领导人未发表决议一事清楚地表明,他们对自己的论点没有信心。害怕把真实情况公诸于人民。”南斯拉夫驻法大使随即致函杜洛克,指出他是妄加猜测,并随信附上好几份南共的《战斗报》,杜洛克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尤其可笑的是,决议发表后,苏联竟将它印成小册子,通过各种渠道偷运到南散发,甚至将它装在瓶子、木盒一类的容器里,让那些航经多瑙河的苏联船只在南境内抛入河中。有的则是从邻国用气球带到南斯拉夫的。他们不知道这篇文章在南斯拉夫到处有卖的。与此相反,情报局方面,则没有一个党的报纸发表了南共对决议的答复。
共产党情报局的决议的确在南斯拉夫人民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很多过去不了解整个事态发展的人,看过报纸后,在街头便失声痛哭起来。有些党员甚至疑心,与俄国人发生冲突的是莫洛托夫、日丹诺夫等一批人瞒着斯大林所为。南共多年的教导,使他们深信斯大林是无产阶级的天才领袖,他是不可能有任何言行不一的。一个地方党组织甚至致电斯大林:“斯大林同志,我们深信你会尽一切力量撤销对我们全国、全党和党中央的不公正谴责。”一名南斯拉夫的外交官在旅途中未收到关于决议的任何消息,当外国记者请他就此事发表看法时,他激动地否认:“那是不可能的,纯粹是帝国主义捏造的。”
但是,这只是头上挨了一棒之后最初的反应。当阵痛、失望过去之后,代之而起的是愤慨和自豪之感,人民为自己的祖国、为领导这个国家的党感到自豪。一夜之间,全国上下都弥漫着一种为国赴难的壮烈气氛。人民的情绪就像当年南斯拉夫脱离轴心国、决心向希特勒挑战时一样。
情报局决议发表时,有4000多名南斯拉夫运动员在布拉格参加运动会。抵达的当天,正好看到捷克报纸上发表决议全文。他们立刻整好队,高举着国旗和彩旗,在布拉格的街道上游行,高歌歌颂铁托。他们的行动得到了捷克人民的同情,一些捷克人在他们路过之处跟着欢呼:“喂,铁托!”“南斯拉夫万岁。”当天下午这些运动员在一个运动场上举行了表演,700名水上运动员在结束时,排列出“铁托”字样,这时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人们高声欢呼:“铁托”,“铁托!”在大会组织者的请求下,运动员第二天又举行了一次表演,场面更加热烈。
苏联驻布拉格大使得悉这一情况后,向捷共施加了压力。捷克的警察奉命搜查南斯拉夫运动员的住处,他们企图收走铁托的画像和南共中央对决议的答复。但是这些运动员阻止警察行事。捷克人向他们解释:“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我们是奉了中央的命令来的。你们知道,我们也是党员。”南斯拉夫运动员还是不准他们进门,个别警察想强行冲入,被他们挡了回去,随后还讥笑他:“你不敢执行中央的命令,还称什么党员?我们在南斯拉夫受到的训练就不同啦。”
捷克的内务部企图分化这批人,他们劝诱某些运动员留在布拉格,叫他们宣布支持情报局的决议,内务部许诺在铁托垮台之后,让他们回南斯拉夫任更高的职务。然而,这4000多名运动员全都返回了南斯拉夫。
在莫斯科,有几千名南斯拉夫人在军事学院和各大学学习。俄国人同样向这些留学生施加了压力。他们散布流言说铁托已下令拆毁了红军纪念碑,国内已爆发叛乱。他们要这些学生和军官们表态支持情报局决议,也是许愿推翻铁托后便可成高官显要。但是这些留学生中,仅仅有一人表示支持情报局决议。
这些日子,西方也在大量报道有关南斯拉夫的消息。然而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英国一家报纸称,南政府已易手,苏军托尔布欣元帅已在贝尔格莱德。另一家西方通讯社报道,南斯拉夫正在发生战争,一营南军已越过边境,要求希腊庇护。甚至有传闻说南国内已听不到铁托的声音了。事实是,铁托在接到情报局决议时,由于激愤,引发了胆囊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