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邓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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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阵痛(2)

邓肯一直给他在舞台上留了一个位置。

但他,一直没有来。

斯特林伯格的思想无疑影响了情绪不好的邓肯。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渴望远离人类,独处。她一口气跑到北海滨上一个叫诺德维克的地方,租了一所在沙丘中的“玛丽亚别墅”。她在这里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迪尔德丽。

诺德维克距最近的村庄都有三公里路程,到最近一个城镇足有百里开外。邓肯发作的那天下午,只有一位乡间医生在边上。阵痛持续了两天两夜,依然不见动静。医生耐不住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拿了一对大夹钳,麻药都不用,就把婴孩强行拽出。

“除了被火车辗压以外,恐怕再没有什么能和这种近乎屠宰的痛苦相比了”。

孩子的到来使邓肯忍受了一切,也忘记了一切。乳汁源源不断地从自己的胸脯流向孩子的嘴里,邓肯认为这种幸福远远超过了情人的亲吻。

在最初的几个星期内,我常常把孩子搂在怀里,久久地侧躺着,瞧着她睡。有时看见她的眼睛里露出凝视我的目光,我觉得非常接近于生命的玄妙边缘,生命的奥秘,也许是生命的知识。这个新创造出来的身体中的灵魂,它用显然成熟的目光,永恒的目光,来回答我的注视,而且充满爱恋。也许爱就是一切的答案。用什么言语才能描写这样的快乐呢?我不是作家,根本找不到恰当的言语来描述,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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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迪尔德丽多多少少弥补了一些邓肯与克雷格之间的裂痕。邓肯一边带孩子,一边力撮克雷格和著名舞蹈家埃莉诺拉·杜丝合作。她认为,最富创造性的舞台设计家与最有活力的舞蹈家的联手,一定能给舞蹈事业拓展更加广阔的前景。

当然,这不过是一种设想。在克雷格和埃莉诺拉·杜丝的相处中,更多的是争吵与不愉快。虽然邓肯的极力斡旋使局面一度有所改观,但固执的克雷格和孤傲的杜丝还是一拍两散。

邓肯心力交瘁,患了神经炎,病得不省人事。杜丝对她非常关切,派了自己的医生来照顾她,邓肯的病情才得以恢复。

邓肯在德国的学校步履维艰,资金匮乏。普鲁士的高压统治方式更是容不得新生事物的萌芽。德国皇后去参观雕塑家的工作室时,总要派她的御前侍卫在她驾到前把那些裸体雕像全部用布遮盖起来。那块布遮盖的不仅仅是一尊石头或泥质的裸体塑像,而是清教徒式的极端脆弱与君主专制的极度骄横。

1907年1月,邓肯同姐姐伊丽莎白一道去了圣彼得堡,希望奇迹能在沙皇统治下的俄国发生。她们的全部信心,来自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他的帮助,当然敌不过几百年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固有的表现形式。很显然,在这个林海雪原的国度建立一个倡导人体自由动作的学派,为时尚早。

1908年夏天,邓肯又去了伦敦。演出的效果倒是相当不错,但办学校,没门。埃伦·特里的造访,亚历山德拉王后的光临,德·格雷夫人的恭维,曼彻斯特公爵夫人的建议,都如过眼云烟,只能留下海市蜃楼式的幻象。

钱花光了。

邓肯和经纪人签订了一个去美国演出的合同。她必须离开自己心爱的小宝贝迪尔德丽,小家伙快两岁了,金发碧眼,胖乎乎的。这种离别,真让人黯然销魂。

邓肯站在远洋巨轮的甲板上,想起九年前,一家人搭乘牲口船在从纽约到欧洲的洋面上漂泊,心中鼓荡如洪。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已经是驰名欧洲的艺术家了。这一切,不是命运的安排,也不是定数的指使,而是漫漫求索的合乎逻辑的结果。

邓肯不由得想起了母亲的那句话:“上帝是大人假扮的。”我也是大人了,我也可以扮作上帝,不,我就是上帝。

然而,1908年8月,邓肯不得不在纽约百老汇接受她的舞蹈遭到家乡人民冷落的现实。她一个劲地表演贝多芬的第七交响乐和格鲁克的《伊菲惹尼亚》,尚未完场,本来少得可怜的观众都陆续退出了演出大厅。他们不认为舞蹈不好,但是觉得没必要为了看舞蹈而耽搁自己的事,比如做生意、打工、赌博等等。

对邓肯表示友好祝贺和热情鼓励的,还是一些诗人和画家。其中的代表人物是雕塑家乔治·格雷·巴纳德。这位以雕塑亚伯拉罕·林肯而青史留名的杰出艺术家,兴冲冲地跑进邓肯的化妆室:

“依莎多拉·邓肯,你是青年美国的象征。你的舞蹈就是美国在舞蹈。美国人不理解只是暂时的,你不要离开。我总有一天要让美国人明白,邓肯的舞蹈就是我们自己的舞蹈。”

邓肯被这番奇异的谈话怔住了,她没有被经纪人吓唬,返回欧洲,而真的留在了美国。

巴纳德马上付诸行动,他只为邓肯找到一个人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沃尔希·丹罗希。此君系侨居美国的德国作曲家、指挥家,他是纽约交响乐团的音乐指导和首席指挥。他对邓肯说:

“我看过了你的那场演出,主要是效果没出来,问题出在乐队上。那支乐队又小又糟,根本不能与你的舞蹈相提并论。我安排你到大都会歌剧院连续演出,我亲自指挥,怎么样?”

“那太棒了!”

丹罗希为邓肯的演出,拉起了一支80人的大乐队。场面顿然改观。邓肯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跟乐队,跟指挥息息相通,连成一体。乐队恢弘的气势,丹罗希雄壮的指挥,使邓肯的舞蹈犹如一叶张满的风帆,在音乐的海洋里破浪而行。邓肯在舞台上,偶尔望见下面丹罗希俯览总谱时袒露的巨额,感到自己的舞蹈恰如雅典娜的诞生,全副武装地从宙斯的头颅里蹦了出来。

1908年11月15日的《太阳报》星期天增刊上,登载了一篇详细描述邓肯表演的长文:

“她从腰部以下裹着一幅美妙的带有中国刺绣的纱罗。她那短短的乌黑的头发鬈曲着,蓬蓬松松地编在脖子后面,自然地分开,披拂在两颊旁边,像圣母一般……她的鼻子微微翘起,眼睛是灰蓝色的。许多关于她的新闻报道谈到她的身材高大优美,犹如成功的艺术品,实际上她只有五尺六英寸高,体重125磅。”

《艺术》杂志的编辑玛丽·范东·罗伯茨的评论则体现了邓肯的故国对她的舞蹈艺术所能理解的深度:

“当依莎多拉·邓肯翩翩起舞的时候,人们的精神仿佛回到了远古时代。那时,人们以形体之美作为自由表现灵魂的手段,运动的韵律和声音的韵律融合为一,人体的动作与风和海洋的运动协调一致,女人手臂的姿势犹如玫瑰花瓣的开放,她的脚踏过草地,好像树叶飘然落地。当宗教的、爱情的、爱国的、牺牲的或者欲望的整个热情,合着古弦琴、竖琴以及羚鼓的节奏表现出来时,当男男女女在他们的炉火旁和神的面前,或者走出家门在森林中,在海边,身上充满了生命的欢乐,以宗教式的狂热跳舞的时候,那必然是:人类灵魂的每一个强烈的、巨大的、美好的冲动,都从精神倾泻出来而化为身体语言,与宇宙的节奏达到完美无瑕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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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首都华盛顿演出,又碰到了一些麻烦事。原来,几位慕名而来的政府部长们,夸夸其辞,大谈不是,语调颇为激烈。

舆论有反戈的趋势。

某天日场,包厢那边突然人头攒动,气氛紧张而又热烈。邓肯忙问发生什么事了。丹罗希兴高采烈地说:

“依莎多拉,尽情地跳吧,罗斯福来啦。这可是个机会,就跳给他看。”

真的是罗斯福总统,那个圆脑袋在包厢里分外醒目。旁边那些人大约是警察,面部严峻,目光锐利,令人胆寒。罗斯福在每一个节目演完后,总是带头鼓掌,他的话一言九鼎,正本清源:

“这些部长们从依莎多拉的舞蹈中能找到哪些害处呢?在我看来,她像是一个在晨曦沐浴的花园里跳着舞、采摘着想象之花的天真无邪的孩子。”

这句话为邓肯的巡回演出开辟了道路。所到之处,等待着她的,都是鲜花和掌声。

纽约银行邓肯名下的存款额往上猛涨。

乔治·格雷·巴纳德正在为邓肯雕塑一个舞蹈石像,题目都取好了:美国在舞蹈。他从邓肯口口声声念着的惠特曼的诗句“我听见美洲在歌唱”中得到了启发。

可是,没过多久,巴纳德的妻子病倒了,塑像工作被迫停止。一周后,邓肯即回欧洲去了。“美国在舞蹈”一直是个半成品,但巴纳德还是抓住了邓肯舞蹈的本质,把瞬息的闪电传之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