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邓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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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异端(2)

在随后的赴美演出中,邓肯的每一个动作都回应着波提切利的名画《丰收大地》《怀孕的优美三女神的舞蹈》《怀孕的和风女神》《圣母玛丽亚》……她不断地展示那些画面,她的眼前一片光明,那是新生命的光辉,是人类未来的光辉。

邓肯的体态已愈来愈不适宜于演出了。为了休息好,洛亨格林带着她来到了尼罗河。他们租了河上一种名叫“达哈比”的大帆船,逆流而上,向文明的源头驶去,向生命的源头驶去。

“在埃及,早晨四点左右太阳就火辣辣地喷薄而出。日出以后,人就不能睡觉了,因为从尼罗河汲水的车开始不停地吱呀吱呀地尖叫。然后就是岸上劳动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挑水的,耕地的,赶骆驼的,一直忙到太阳落山,这种景象看起来很像一幅活动着的壁画。

“水手们划着桨,古铜色的身体一起一伏,达哈比合着他们的歌声缓缓前行。我们懒洋洋地作为旁观者欣赏着这一切。”

埃及,给予了依莎多拉·邓肯美妙的平静,也让她感情与感觉的触角深入到了最底层。她从贫瘠中看到了文明之光,从穷困中看到了富丽之花,从劳动中发现了生命之美。

埃及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梦幻之乡,对于可怜的农民来说,是劳动之乡——不管怎么说,它是我所知道的劳动称得上美好的惟一地方。这里的农民虽然主要以扁豆汤和没有发酵的面包为生,但身体都美丽而柔软,不论他们在田间弯腰劳作,或者从尼罗河取水,都好像青铜雕刻的模特儿,使雕塑家也不禁惊叹不已!

5月1日,地中海滨,儿子帕特里克诞生了。迪尔德丽走进妈妈的房间,高兴地说:

“啊,多可爱的小男孩。妈妈,您别为他操心,我要天天抱着他,照看他。”

当几年后那一次惨重的车祸,夺去了他们姐弟俩的生命时,迪尔德丽僵硬而雪白的小手依然紧紧抱着自己的弟弟帕特里克。这一句话音犹在耳,使邓肯心如刀绞,周身都在淌血。

4

有钱阶级的生活并不能让邓肯舒坦。洛亨格林的神经质与神经衰弱给了邓肯一个启示——

有钱人要找到快乐,就像西西弗斯企图从地狱里把石头滚上山一样办不到。

一天,洛亨格林愁容满面地对邓肯说:

“依莎多拉,既然人都是要死的,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邓肯说:

“如果一个人不会死,永远活着,那才没意思哩。活的意义就是死给予的,因为人要死,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你必须抓紧时间做一些有意义、有意思的事情。”

洛亨格林突然心血来潮:

“我觉得现在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结婚。依莎多拉,我们结婚吧。”

“一个艺术家结婚是很愚蠢的。和一个艺术家结婚就更愚蠢了。”

“不,要是结了婚,你就用不着四处奔波了。”

“那我们干什么呢?”

“在伦敦我的家里,或者在乡下我的别墅里,舒舒服服过日子。

“那日子怎么过呢?”

“散散步,坐游艇,干啥都可以。你试三个月,要不喜欢才怪。”

“这种生活,你试了几十年,到头来还不是只叹息生活没有意思吗!资产阶级的颓废,就是根源于钱。腰包里有了钱,心中就没有了目标。”

洛亨格林又神经衰弱了,他感到面前这个女人太强大,不可思议的强大。

邓肯转身去了美国,她对自己的故乡总怀有一线希望。每次演出前,她都要发表长时间的演讲,呼吁帮助,建立一所真正的舞蹈学校。

有记者问她:

“据说你在欧洲多次说美国的坏话,是真的吗?”

“是的,可你得知道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有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对他却很冷淡。当初,那个男人每天写一封信表达自己的爱情,把世界上所有动听的词语都用尽了,还是不能打动女人的心。后来,他就每天写一封信辱骂她,把世界上所有难听的丑话都用上了。女的问男的,你怎么给我写那些粗鄙无礼的话,你本不是这样的人。男的说,因为我爱你爱得发疯了。”

“有人说,你自己缺钱花就臭骂有钱人。”

“我在欧洲过了三年富人生活,它使我确信这种生活是毫无前途的,充满了空虚、无聊、自私。同时也证明了,要获得真正的快乐,只有去创造,尤其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贝多芬、舒伯特都是穷人,没有钱,但他们有有钱人没有的、更值得珍贵的东西,他们有尊严,有思想,有使命,有灵感。他们的灵感不是剥削他人、奴役他人的灵感,而是来自于全人类,对人类的精神和命运的探讨所获得的灵感。他们终生都是德国人民的儿子,但他们属于全人类。你听说过哪个人靠有钱获此殊荣?”

“你是一名异端。”

“异端?真好,你说得太准确了,我正是一名异端,就让我做异端吧!”

5

1912年,依莎多拉·邓肯在巴黎遇见了意大利诗人、剧作家、小说家加布里埃尔·邓南遮。此君后来在墨索里尼政府中任职,充当军国主义的吹鼓手。他的创作看上去走的是唯美的路子,实则傲慢、自大,渲染色情,可取之处不多。其人身材矮小,容光焕发,被誉为爱情“战场”上的拿破仑。可见,邓南遮最拿手的绝活既不是从政,也不是从文,而是猎取女人的芳心。

邓南遮追求女人很有技巧。他不急不躁,确定目标之后,他会时刻出现在目标周围,尤其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通过自己的不凡谈吐与文学素养将目标带出尘世,让一种虚幻的神妙灵光环绕着她,恍惚在天堂中漫步。当女人投入他的怀抱后,他就马上将你推到现实世界,因为他的天性使他不可能在一个女人身边停留太久,哪怕像埃莉诺拉·杜丝那样姿质卓异的女人。

从邓南遮晤见邓肯的那天起,他就把邓肯定为下一个目标了。他每天早晨准时给邓肯寄去一首诗,并配上一朵小花。但邓肯对邓南遮抱有很深的成见——他抛弃了杜丝。

一次集会,邓南遮走到邓肯面前悄声说:

“我半夜到你那里去。”

邓肯忙乎了一整天,在工作室里摆满了白花,点燃了白蜡烛。临到半夜,估计邓南遮要来了,他是极准时的。身着白衫白鞋系着白色披巾的邓肯便合着肖邦《葬礼进行曲》的节拍,缓缓起舞,活像一个白色的幽灵。

邓南遮一边哼着歌,一边走进门。邓肯以一个白色的旋转立马就到了他的跟前,她双眉一扬,两目一瞪,盯着邓南遮一动也不动。邓南遮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狂奔了出去。

他再也没有来过。但每天早晨的赠诗和小花依然准时降临在邓肯的掌心。整整两年,从未有过间断和闪失。

1914年5月,凡尔赛,特里安龙饭店。邓肯和邓南遮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又在同一张餐桌上相聚。

吃完晚饭,邓南遮诚恳地邀请邓肯去森林里散步。邓肯答应了。她喜欢散步,对邓南遮的恶意也大为减少。两年来,邓南遮送的诗和花足可举办一个很大规模的展览了。一个男人在爱情上投入这么大的才智和耐心,他一定会攻无不克的。

林深云近。

邓南遮感喟地说:

“依莎多拉,只有与你单独在大自然中徜徉,才觉得爽心惬意。任何别的女人都只会把景色败坏无遗。唯有你,构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你就是这些蓊郁的树林,你就是那些飘逸的白云,你就是天空和大地的精灵,你就是主宰大自然的女神呵!”

“你对多少女人讲过这些话?”

“依莎多拉,我是追求过无数的女人,但我从不对任何女人重复和别的女人说过的话,我对每一个女人的感受都不同。我都是真的,依莎多拉。”

“我值得你那样花功夫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认为自己是在花什么功夫,我只是尊重自己的感情。我的心对我说,你爱上了依莎多拉,邓南遮,你无法摆脱她的影子。我不想做违心的事情,不管你答不答应,追求总是我的权利。”

邓肯欲成为第一个能抵御邓南遮的女人,这个计划就这样在邓南遮的持久战中失败了。

邓肯视邓南遮为天下奇人。邓南遮一身诗人气质,说话天上地下,从不打草稿,却是妙语连珠。他告诉邓肯:

“爱情是不会毁灭艺术的,艺术家不能没有爱情。当你审美的时候,你的心灵一定能撞出火花,那火花就是爱。没有爱情的艺术家是不可能不朽的。我一观赏你的舞蹈,就和听贝多芬的《命运》,看米开朗琪罗的《大卫》一样,爱的激流涌遍周身,那时,我渴望拥抱你,让你的舞蹈在我心灵的舞台上不停地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