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个夜晚,猩红的火光照亮了整片漆黑的苍穹。我将自己蜷缩在暗格里面,冲鼻而来的是一股焦臭味。搀杂着木材燃烧的熏烟,视野里的一切都因高温而扭曲,那些曾经的亭台楼阁被烈火灼烧出劈里啪啦的声响,有的甚至已经变成了一摊木炭。
我如何去接受这个现实。这儿不是地狱,而是我的家。
我想大声的哭泣,可是我不能,因为爹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将自己缩成一团,不知道那场大火还要烧多久。我好怕,好怕自己会一下子哭出来。
火光渐隐处,一个颀长的身影朝我走了过来,他是那样的高大,带着种逼人的气势,黑色的长袍在火光中摇曳,脸上的面具闪着金光,仿佛是从这炼狱中走来的魔鬼。
我惊恐的抱紧了怀中的秘籍,爹爹要我逃出去之后,就找个地方将它埋了,不许我偷看一眼,我知道这是我们殷家的传家宝,也是引起这场大火的元凶。
那个人在我面前蹲下,阴冷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随后看着我怀中的秘籍:“你叫什么名字?”
我害怕的将身体贴在墙壁上,小声道:“殷……墨白。”没想出口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那人细细地看着我,幽深的眸子闪过一道亮光,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殷墨白,不错的名字,你可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做我的义子?”
我只听到离开二字,就胡乱的点了点头。
他的眼中浮出一丝深邃的笑意,牵着我的手,走出了那片火海。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天下楼的楼主,韩望亭。
自从踏进天下楼的第一步起,我就踏进了他早已设好的局,一生都无法摆脱他的掌控。
天下楼是武林中一流的杀手组织,是天下最无情的地方。所有人都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自三十年前天下楼将鬼门连根拔除之时,就奠定了它在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地位。
天下楼中高手如云,由于我是韩望亭的义子,所以我的师父都一流的高手,但从不多我手下留情。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大多都是爬着回去的。
还记得一个飘雪的晚上,我受了很重的伤,没走多久就无力的倒在了积雪上,我仰望着不停飘落的雪花,想起了小时候爹娘带着我一起堆雪人的场景,爹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活像个孩子,那时的爹爹再也不是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而是一个平凡的丈夫和父亲。
“娘,下雪了,咱们去找爹爹一起堆雪人吧。”不远处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只见苍茫的雪地上立着一对母女,女子弯下身,用自己宽大的棉袍将女孩裹住,不停地女孩发红的小手,口中却责怪道:“月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差点把娘急死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女孩子有些委屈的吸了吸鼻子,稍稍低下头,嘟着嘴道:“月儿只是想看雪,娘,咱们去找爹爹堆雪人吧,月儿好久都没有见过爹爹了。”
女子的手停了下来,一把将女孩抱在怀里,好像她一松手,女孩就会离她而去而去一般:“月儿,答应娘,以后若是娘不在了,你一定要听你爹的话,不要惹他生气,知道吗?”
女孩往女子怀中靠了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月儿是听话的好孩子,可是娘,您要去哪啊?”
“娘哪都不去,娘会一直守着月儿的,娘会一直看着你的。”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悲凉,我看着眼前紧紧地抱着一起的母女,眼中不知何时竟淌出了热泪,混着那冰冷的雪,悄悄地滑下脸颊。
我那样的羡慕那个叫月儿的女孩,曾几何时,我也曾在娘的怀中撒娇,可是我的爹娘早已离我而去。
再次遇见那个女孩是在三天后,在去练功房的路上,她一下子冲了过来,我们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看到她满脸的泪花,不禁心中涌出一丝怜惜,我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在袖子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为她擦着眼泪,用自己都吃惊的轻柔声音说道:“出什么事了?”
女孩抬头看着我,眼中全是祈求,她扯着我的衣角,低声道:“哥哥,你能带我去找我娘吗?”
“你娘在哪呢?”我疑惑的问道,脑海中浮现母女紧紧相拥的画面。
“爹爹刚才把娘抓走了,我要去替娘求情,可是冷苑的墙太高,我根本进不去,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女孩的声音呜咽的厉害,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角,向一个方向走去。
我施展了轻功,带着她飞入了那道青灰色的高墙。我们趴在半开的窗户边上,向屋里望去,而眼前正发生的一幕,震撼了只有十岁的我。
女子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着眼前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黑衣,即使只有背影,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我的义父韩望亭。
“望亭,我和表哥真的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啊,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啊。”她双手环着男子的腿,仰面哀怨的低泣着,身体跟着不停的轻颤。
男子狠狠地甩开女子,侧身看着女子,这是我一生中喂一次看到义父的脸,我曾经偷偷的想象过无数次,那金色的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面孔,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到,那是张近乎完美的脸,美的令人窒息,仿佛用尽天下多有的赞美之词都无法将它描绘。
他弯下身,一把掐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死死地盯着她,阴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中传来:“你是我韩望亭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但也是我最恨的,为什么你要背着我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居然还敢说你怀中的孽种是我的,我现在就送你们下地府和他团聚。”
义父眼中闪烁着熊熊的烈火,大手越收越紧,女子的脸上瞬间充血,可是她仍旧痴痴地望着男子,一手抚着小腹上,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我抱住想冲上去的女孩,一手死死地掩住她即将出口的惊叫,我相信韩望亭知道她看到了这一幕,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屋内的女子失去了最后的气息,软倒在男子的脚下,脸上苍白如纸,一双眼睛依旧直直的望向男子,眼神中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无尽的痴恋。
男子久久的回望着地上的女子,突然像发了狂一般,一把将女子抱了起来,疯狂的摇晃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喊道:“你起来,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你快起来啊。”
一滴晶莹的泪珠的滑落男子绝美的脸庞,那美丽的眼睛瞬间变得绝望,也是从那以后,义父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一丝的生机。
我抱着早已昏死过去的女孩离开了,从此,韩莲月走入了我的世界。
不知道是那件事对她产生的影响,还是她本就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她几乎很少说话,但她似乎很喜欢和我在一起,每天练完功,一推开房门,都能看到她坐在桌边等我。
她会轻轻的站起来,扶着我坐下,然后细心地为我包扎满身的伤口。摇曳的烛光下,她显得是那样的柔弱,较小的面庞上带着永远也抹不去的哀伤,我当时就在想,将来我一定要保护她。
十六岁那一年,义父为她请了一个琴师,她开始迷恋上抚琴,每次学了一首曲子她都会很开心的弹给我听,我深深地沉醉在她的琴声中,望着她陶醉又迷离的眼眸,我想就是从那一刻,我开始对琴产生了一种痴恋。
那年的新年,她怀抱着一架古琴,站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中,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着,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她隔着飞扬的雪花,遥遥的望着我,想要疾步跑到我的身边,却脚下一滑,生生的摔在了地上,却依旧紧紧地抱着手中的琴。
我跑过去扶起她,为她拍去身上的积雪,责怪道:“这么大的雪,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冷了吧。”
她使劲的摇了摇头,依旧微笑的看着我,将手中的古琴塞进我的怀里,轻声道:“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学,我想听你弹琴给我听。”
我一把将她抱紧怀中,那一刻只觉整颗心都被她填满了。我知道,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爱上了我的义妹。
不久之后,我杀了第一个人,那人的鲜血溅到我的脸上,身上,我久久的停留在房外,不敢走进去,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丑恶,而她却永远是那样的洁白无暇。
不知何时,屋内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宛如山涧的小溪,涓涓的流进了我的心田,流遍我的四肢百骸,仿佛想要为我清洗去全身的罪恶。那曲子哀怨婉转,像是诉说着满腔的忧愁。后来月儿告诉我她为这首曲子取名叫长相守。
“长相守”是个很好的名字。
后来月儿说天下楼的杀手都会有自己的名号,于是就为我取了名号叫“天音圣手”。她说世间繁华都如过眼云烟,唯有这音华能够百世流芳。
后来天音圣手这个名号成为了武林中的一代传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年后的一天,月儿跑来找我,她说韩望亭要将他嫁进夜明王府,她要我带她离开。我毫无犹豫的答应了,我带着月儿和那架古琴离开了生活了十年的天下楼。
我们一路逃到了锦州,混做商人一起生活了一年,我们的女儿是在一个大雪的日子出生的,我和月儿为她起名殷若雪,因为我们的一切都是因雪开始。
可是女儿出生的第二天韩望亭就找到了我们,他带走了月儿,而将我关进了地牢。
我在地牢中不知度过了多少日夜,只觉自己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整天迎接我的是各种难以想象的刑罚,我一次次的昏死过去,再一次次的被迫醒来。
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月儿还在等我,我的女儿需要我。
终于有一天我趁看守们换班之际,逃了出去。可是迎接我的却是月儿已经大婚的残酷。我一次次的夜探夜明王府,为的只是见她一面,可是我看到的却是她微笑的抱着一个三岁大的男孩。
只觉那一刻我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为什么她会嫁给别人,而且还有了孩子,难道她忘了我们曾经的山盟海誓了吗?她忘了我们的女儿吗?
我奋不顾身冲上去将她抱住,痴痴地望着她:“月儿,和我一起走吧。”
她没有回答我,无声的回抱着我,泪水沾湿了我的前襟。
“月儿,咱们去将女儿找回来,然后咱们一起离开。”
只觉怀中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她一把将我推开,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泪水,眼中带着深深地无奈,低下头道:“不,我不能走,我爹不会放过我们的,而且若雪还在他的手中。”
“我去找他,我去将若雪带回来。”我双手靠在她的肩上,紧紧地看着她道。
“不,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月儿无奈的摇着头,悲凉的说道。
“娘,他是谁啊?”那个小男孩跑了过来,用和月儿一摸一样的眼睛盯着我。
“他是娘的兄长,华儿要叫舅舅。”月儿温柔的哄着男孩,有些哀伤的说道。
只觉心痛的无以复加,那双和月儿一摸一样的眼睛深深地灼痛了我的心。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落大的夜明王府,只是没想到我再次鼓起勇气来见她时,整个王府却成了人间地狱。
铺天盖地的鬼蛾疯狂的肆虐着整个王府,地上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我疯狂的找寻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忘记了身边一切的危险。
终于在花园的水池中找到了她,可是等我将她救起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我拼命的甩开她身边的男人,抱着她离开了这个人家地狱。
我记得韩望亭曾经说过,在天山之巅的云王墓中有一颗定魂珠,只要戴上它,就能永远的留住主人的魂魄。
我带着月儿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云王墓的入口,我找到了定魂珠。痴痴地守在月儿的身边,可是心中希望她活过来的愿望一天强过一天。
我翻看了父亲生前留下的那本秘籍,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让我将它销毁了,因为那是魔功,凡练功之人最后都会神智大变,最后走上一条万劫不复之路。我在书中发现了关于还魂丹的记载,虽然只是传说,但我还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尝试,哪怕只有一线的生机,我也决不能放过。
我将秘籍藏在了月儿的身边,然后离开了天山。
我扮作琴师混进了锦州萧府,没想到锦州富商竟是当年鬼门的遗孤。
我在萧家呆了三年,找遍了萧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一点还魂丹的下落。
这三年中,陪伴我的是一个也叫月儿的女孩,看着她,我就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莲月。
终于有一天,我失去了耐心,我直接去找萧天竞逼他交出还魂丹,但他要我拿秘籍换他的还魂丹,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但我的条件就是我要先验证这还魂丹。
于是萧然拿着还魂丹跟着我上了天山,我带着萧然进了云王墓,将还魂丹迫不及待的喂进了月儿的口中,我久久的呼唤着仿佛沉睡中的月儿,可是她始终没有回答我。
我的心在那一刻碑失望填满,整个人顿时失去任何求生的欲望。就在这时一把利剑瞬间从后穿过了我的胸膛,发出一阵苦涩的笑。
我没有回身去看身后的人,只是痴痴地望着我的月儿,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颊,抱紧怀中的古琴,轻笑道:“富贵繁华终虚化,唯有音华永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