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进宫的第一夜,躺在陌生的红木雕花宫床上,身上盖着上好的蚕丝缎被,周身缭绕着淡淡的木香,夹杂着阵阵的花香。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尽了,升起一缕缕青烟,微风一吹,便四散开来。窗外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夜虫的鸣叫,划破这寂静的深夜。
一切都是如此的静宜,仿佛只有在这个时候,这座历经风雨沧桑,看尽阴险杀戮的皇宫,才能真正的安静下来,陷入了深深地沉睡。
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踏入这浩瀚的深宫之中,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一切都是我的命数。我轻抚着手臂上那朵娇艳欲滴的罂粟,仙人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着,难道这就是我的千年情劫吗?那我又是为什么要承受这个千年的情劫呢?
今夜是个不眠之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闭上眼睛,往昔的点点滴滴便会在脑海中浮现。从我跟着重华踏进梵华居的那一刻,他修长飘逸的身影就深深地烙进了我的心底,直到最后他那绝望而又空洞的眼神,就好像一个梦魔一般,一直缠绕着我,挥之不去。
我的心跳的很快,一种深深地恐惧和不安在心中缓缓地蔓延着,我再也无力承受,一把掀起锦被,披衣下床。
我缓缓走至窗边,将那闭合的窗棂打开,皎洁的月光顿时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入,夹杂着阵阵清凉的夜风,揉乱了我的发。
一轮残月遥挂天际,浸没在浓密的烟云之中,时而冲破云雾,将银辉洒向大地,时而被那浓密的烟云吞没。就像一个不屈不挠的弄潮儿,一次次的冲开云雾,再一次次的被云浪淹没,却没有丝毫的松懈,不停的与一波高过一波的云浪斗争着。
我久久的凝视着天上的明月,此时我的心正如那轮时隐时现的明月,残缺了一大块,像是被人硬生生的从中间劈开。
我走至琴边,迎着朦胧的月光,轻轻的拨动了琴弦,清越的琴声如流水般,划破了深深地静宜,曲调哀怨婉转,似在倾诉我满心的思念与哀伤。
一滴眼泪滑落脸颊,重华,你可知道你的揽月正在思念你吗?你一定要好起来啊,不要丢下我们母子,不要。这一夜,我不停地弹奏着长相守,一遍又一遍,直到弦断,我怔怔的看着那根断裂的琴弦,心中好像裂开了一条大缝。
天亮之前我回到了那张宫床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该面对的终究是要去面对的,不论今后的道路如何的艰辛,为了重华,为了孩子,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一缕阳光自窗间射了进来,照亮了昏暗的房间,驱赶着夜的冰冷和沉寂,外面开始有了人声,但大家都将声音压的很低,没有谁敢出声打搅主子们的休息。
门外响起一个放轻的脚步声,可那硬底的宫鞋踏在坚硬的石砖上,仍然发出一阵清脆的脚步声,随后那声音在门边停下。
看样子,应该是伺候梳洗的宫女到了,一时心中竟升起一丝厌烦,翻了个身,继续浅眠。
“孔嬷嬷。”
“娘娘还没起吗?”
“是。”
门外响起两个人的对话,没想孔嬷嬷也来了。
接着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却听不到脚步声。我不禁眯着眼睛向门外看去,却惊讶的发现,孔嬷嬷已经站在了床边,她走路竟然是没有声音的。
重华曾经说过,这世上走路没有声音的,绝对是天下楼顶尖的高手。就像我的美人师父,就曾经是天下楼的第一杀手。
“娘娘,依照宫里的规矩,您初一十五要去皇后宫请安,普通日子,也要向宫中主位的娘娘问安,今日您该去方昭仪的景云轩。”
我盯着她看了好久,只见她身材甚至要比一般女子还要纤细几分,尖削的脸颊,纤细修长的四肢,竟看起来十分的单薄,完全不像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她见我发呆,不禁戒备的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娘娘还是快些起身吧,莫要各位娘娘等急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孔嬷嬷却将那个宫女打发走了,自己服侍着我穿衣梳洗。
我坐在镜前,她一边为我挽髻一边,淡淡道:“昨日皇上下旨将定远总兵韩至孝召回京城,封为兵部尚书,这韩至孝就是李淑妃的娘舅,而这新派的定远总兵方平之,乃是方昭仪的堂弟,看来皇上是想消弱李家的兵权。”
定远总兵韩至孝帮助夏侯长风篡位立下了汗马功劳,甚至可以说,没有韩至孝,夏侯长风也做不了这个皇帝,这样想来,那李淑妃的地位自是稳固,难怪她这么嚣张。
可是将驻兵调派回京,恐怕这仅是第一步,我想夏侯长风一定会有进一步的动作的。只是孔嬷嬷又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呢?
“是楼主有什么吩咐吗?”我轻轻合起眼帘,淡淡的问道。
孔嬷嬷将一支金凤钗放在我的发间比了比,又放了回去,拿起一支彩蝶钗为我带上,看着镜中的我,深深地一笑道:“你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美人,凤钗不是你能带的,还是这支彩蝶钗好。”
“你的意识是让我避其锋芒,将观其变?”我看着镜中的她,猜疑道。
“二虎相争,必定是两败俱伤。”孔嬷嬷绕到我的身后,轻抚着我的肩,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沉声道:“李家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了夏侯长风,很快也将成为天下楼的威胁。”
“知道了。”我将目光收回,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次是用不到我的。
孔嬷嬷满意的一笑,将我扶起,笑道:“那咱们走吧。”
一路来到景云轩,此时大厅中已经坐了几个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上前几步,弯身施礼:“给昭仪娘娘请安。”
厅中立刻安静了,方昭仪轻抿了一口茶,随后放下茶杯,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嘴边却噙着抹笑道:“洛妹妹昨夜刚被召侍寝,今日还能起得这么早,真是难得。”
她这话明显是在暗讽,怕是想说我恃宠而骄,故意摆架子。
刚要接话,只听旁边一个红衣女子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早呢,娘娘可真是宽以待人。”
方昭仪斜飞了她一眼,似嗔未嗔的说道:“王妹妹修要责怪洛妹妹,听闻昨晚洛妹妹为伺候圣上受了伤,连夜惊动了太医,多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
此话一出,大厅里乱作一团,大家开始交头接耳,看着我的眼神,有妒忌,有憎恨,还有鄙夷和不屑。
方昭仪的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看着我轻笑道:“妹妹腰上的伤还疼吗?改日一定要请医正大人看看,否则姐姐我也不放心。”
看着她那矫揉造作的笑意,心中一番厌恶。不由心下闪过一丝惊讶,没想昨晚才发生的事,她就已经知道了,这消息还真是灵通呢。
但我还是扬起一抹受宠若惊的笑容,低头轻声道:“谢姐姐惦念,”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个尖细的喝声:“皇上驾到。”
大厅中顿时安静了,女子们纷纷紧张的抬手整理着妆容,齐刷刷的弯身施礼。我赶紧退到一边,跟着大家行礼。
夏侯长风一身明黄的龙袍,头上的龙冠闪着金色的光芒。他穿过众美,直接走到大厅的正位上坐下:“众爱妃平身,赐座。”
我跟着落座,大家都将头压的很低,偶或有人抬头向上看去,所后又慌乱的低头,面上浮出一片潮红。
方昭仪抬起头略带羞怯的看着夏侯长风,柔声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刚下朝,就过来看看爱妃,今日御医可有来看过,爱妃一定要注意身体,莫要动了胎气。”夏侯长风看着她,放缓了声音,关怀道。
我吃惊的看着夏侯长风,没想他竟也如此柔情的一面,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方昭仪一脸的错愕,随后闪过一阵狂喜,眼中竟闪烁着激动的泪水,身体有些摇晃不稳,楚楚动人,我见尤怜,出口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轻颤:“能为皇上孕育龙子,是云儿的荣幸,云儿一定会将龙儿好好地生下来的。”
看来他平时对待自己的妃子们也很少温情,否则方昭仪怎会如此的受宠若惊。
夏侯长风露出一个象征性的浅笑,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宫女奉茶,却被方昭仪拦下,她接过宫女手上的茶杯,摇摇几步,走到夏侯长风面前,纤细的双手托着韵白的茶杯,抬起头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楚楚道:“皇上请用茶。”
夏侯长风接过茶杯,看了她一眼,眼中竟带着几分冷漠和狠色。
“朕会让太医每日前来为你诊脉的,今后多加注意休息才是。”夏侯长风轻抿了一口茶水,沉声道,不辩喜怒。
方昭仪却一下子跪在下去,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凄楚道“臣妾会的,只是臣妾还有一个请求,请皇上以后多到这宁绣宫来坐坐,臣妾只盼能多见皇上几面,其他就不敢奢望了。”
方昭仪一席话说的颇为动情,只见一滴晶莹的泪珠自那白玉般的脸颊划过。
我都不禁被她的柔情的打动了,可是夏侯长风只是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将她扶起,低声道:“朕今后会常来的,爱妃放心。”
方昭仪柔顺的靠在他的胸口,掩面低泣:“只要皇上心中有臣妾,那臣妾便什么都不求了。”
夏侯长风轻抚着她的肩,眼中却冰若寒潭,深不见底。
须臾,他一把将方昭仪推开道:“朕还要前往正和殿与大臣们商议国事,众爱妃也散了吧,今后宁绣宫这问安就免了吧,让方爱妃好生休养。”
说着就大步出了大殿,至始至终都未曾看过我一眼。
夏侯长风刚走,方昭仪就坐回主位上,刚才那个温柔佳人顿时变成了高傲的凤凰,唇边噙着丝得意的笑容,以手掩腹,扫视着我们,故作惋惜道:“看来今后咱们姐妹不能每日清晨坐在一起拉家常了。”
王美人忙到:“自然是姐姐养胎重要,皇上可真疼姐姐呢,怎么说姐姐腹中怀的也是皇上的长子,姐姐当好生爱惜身子才是,今后我们就不敢常来打搅姐姐了。”
“是啊,是啊。”大家纷纷应和着,随后又是一片道喜之声,方昭仪眼中的得意更胜,慢慢地蔓延到唇角。
夏侯长风免了我们每日到景云轩的请安,孔嬷嬷也不催着我起床了,于是我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从来不知道怀孕的女子竟然这么能睡,而且吃的也越来越多,可是腹中的孩子却不见长。
一晃五日过去了,夏侯长风再也没有找我侍寝,一颗悬着我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却不禁开始为腹中的孩子担心,内心矛盾的厉害。
听孔嬷嬷说夏侯长风将韩至孝调回引起了李淑妃的不满,李淑妃曾经去找他哭闹过几回,最后都惹得他拂袖而去,一时宫里都传说淑妃失宠了。
而这其中最得意的莫过于方昭仪,他的堂弟刚过二十,便被任以重职,可见皇上对方家的垂青。
这****一觉睡到自然醒,却发现已经晌午了,那名叫欣儿的宫女为我穿戴梳洗。
我坐在镜前看着宫女一点一点将我的长发挽成髻,直到现在,我仍觉得这古代的发式是个艺术品,尤其是宫里的发式,更是反复精美,有时仅是挽髻就要花去一个时辰。
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飘了过来,夹杂着淡淡的泥土的芳香。我不禁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娘娘,昨日一场大雨过后,宫里的山茶花都开了,这会儿各宫主子都在花园中赏花呢,不如咱们也去瞧瞧。”欣儿欣喜道,不时的望向窗外,突然惊诧道:“呀,娘娘,你看连昭仪娘娘都出去了,咱们也去吧。”
她楚楚的望着我,眼中全是期盼的光芒。
在屋子里呆了这么久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我站起身来,回身看着她,一指轻弹了一下她小巧光洁的额头,轻笑道:“好吧,咱们也去瞧瞧,这宫里的山茶花到底和外头的有什么不同。”
她以手护额,兴奋的跳了起来,偷瞧着我道:“太好了,咱们去西御花园吧,那里的花开得最好了。”
“那就去西御花园吧。”我也没多想,庆幸的是孔嬷嬷不在,于是我就带着欣儿一人出了宁绣宫,
我们一路晃悠到西御花园,却发现花园中很热闹,只见花园边上簇拥着一群宫人,一个个打扮的人比花娇,其中还夹杂着身份显赫的嫔妃,而花园中的凉亭中却坐着夏侯长风和皇后,身边还有个异族打扮的人,但隔得的太远了看不清楚。
一群舞姬正在花丛中偏偏起舞,而嫔妃们都不敢上前,只站在外围观看着,仿佛都是不请自来的,纷纷惦着脚尖向内张望着。
我一看这架势,怕是夏侯长风在此设宴款待异国使臣,仅有皇后作陪,莫非是西绝的使臣。
我不禁瞪着身边欣喜的向内张望的欣儿,怒道:“这就是你说的山茶花?还不快老实交代。”
欣儿见我生气了,赶紧缩着脖子,以手护额,怯怯道:“奴婢也是听别宫的宫女说的,她说皇上会在这里宴请西绝国的使臣,听说……听说这次来的使臣是西绝的……第一……第一勇士,所以……”
“所以你就想来看看,这西绝的第一勇士?”我满脸黑线的看着她红透了的脸颊,不禁摇了摇头,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过了发花痴的年纪了。(某箫:前生的二十七年,加上做鬼的五十多年,再加上今生的十五年,将近一百岁了。揽月:啊……你非要这么算吗?人家才十五岁的说~~~~(_)~~~~”
我拉着欣儿就往人少的水池边上走去,刚走到池边,却突然传来一个落水的声音,随后就是一声呼救。
我不禁寻声望去,只见那一个女子不停的在水中挣扎着喊着救命,池边围着几个女子,都是一脸的焦急,却无一人跳入水中去救她。
定睛一看,那女子竟是方昭仪。
只见方昭仪马上就要沉下去了,我竟下意识的跳入了池中,虽已时值四月,但那池水犹自冰冷的厉害,我的身体不停的哆嗦着,却还是奋力的向方昭仪游去,我一把抓住她拼命伸出来的手,本想带着她一同游向池边,没想却被她拉的失去了重心。
我想要将她的手甩掉,稳住身形,可是手却被她紧紧地抓住不放。眼看我们就要一起沉下去了。
接着只听扑通扑通几声,然后身体被拖着往池边游去。
一上岸我就觉胃中一阵翻搅,狂吐了几口水,整个人也有些脱离的被两个官兵架着走到凉亭边。
而方昭仪早已昏了过去,被放在踏上一动不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耳边传来夏侯长风威严的声音,溢着不易察觉的怒气。
“皇上,一定是有人故意将方妹妹推入水中的。”淑妃在我身边跪下,沉声说道。
“哦?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讲方昭仪推下水?”夏侯长风愤怒道,热闹的花园一下子安静了,舞姬们吓得退到一边,一时间大家纷纷将头压得很低,人人自危,
“皇上,说不定是方昭仪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呢!”皇后轻声劝道,随后站起身来,走到淑妃面前,看着她道:“妹妹可有看到是有人将她推下去吗?”
“有,臣妾看到一双手,推了方昭仪一把。”淑妃说着,突然抬起头定定道:“那人的手心有一个疤痕。”
我的心猛地一颠,手心有疤痕,我的手心就有,上次玉簪刺的伤痕还未痊愈,难道推他下去的人手心也有疤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