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金瓦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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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他倒不是打肿脸孔充胖子。三天前他在省城接到报告,称可能会有台风影响时,他就认定台风雨别有一番风味,可以视为老天爷的一份殷勤。霍山问他演唱会要不要设法改期,他说:“没有必要。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不花一分钱,有一阵台风雨来给咱们助兴,千方百计想碰还不一定碰得上呢,干嘛不要?”

霍山说:“观众可能会受影响,演出效果也可能受影响。”

“你懂个屁。”洪承宗说,“这样才有效果。”

洪承宗在演出的前一天才从省城赶到现场。那时台风来临的先兆已经非常明显,天气变得极其闷热,不像秋天,倒像回到夏日。洪承宗派到本市负责筹备这场大型演出的职员个个忧心如焚,洪承宗对他们嗤之以鼻,说:“没用。”

那时三位歌神还没到达。这三位卖唱者正在湖北一座城市参加一个大型企业的节庆活动,预定在演出的当天上午才乘飞机赶来。走红的歌星演出时间总是抠得很紧,他们只为洪承宗演唱一场,而后立刻动身,分别赴广东和海南演唱,洪承宗是利用关系靠重金插一杠子把他们临时劫持到这里客串演出一场的。有两个经办人负责安排三位歌神在本市的演出事宜,他们带着一大堆音响设备和各种要求提前到达本市,与洪承宗的部下一起做演出的最后准备。经办人对洪承宗提出了天气的问题,他们主张紧急变动计划,将演出地点由大型露天体育场改到一中型室内体育馆,洪承宗断然否决。

“这事由我来决定。”他说,“你们只要按合同执行。”

那时这场被媒体广告吹捧为本地“百年不遇的超级歌星世纪性大联手”演出已经被炒得火热。满城人几乎没有不知道四大“金海歌神”里将有三位联袂前来本城开演唱会,尽管第四位“歌神”由于正在美国演出无法应邀前来,有这三位光临已经算得上是盛况空前了。那些日子里洪承宗的人以及本地协办者在体育场正对主看台的场地上搭起一个演出台,演出台上下布满了当今世上顶尖的灯光和音响设备,为歌星阵容强大的乐队和技师们准备了所有需要的设备。演出台和主看台之间的跑道上还安装排有数百个临时座位,做为前排嘉座。按照洪承宗的要求,前排座位的票价定得很高,卖到六百元一张,主看台上及后排座位的票价亦高得让本城一般人不敢望其项背,但是各类价位的票均有价无市,洪承宗只允许拿出很少的一部分票公开销售,大部分则用于赠送。他送票的范围相当广,除政府有关机构、关系企业、地皮业主外,专门拨出一些赠送给他的对手,包括周四平的公司、俞怀颖的文管办及跟他们有关的历史学会、报社编辑之类人物,当然少不了准备开展项目质询的“城市规划建设研究小组”的专家们。洪承宗一点也不在乎手中付出和送走的是成千上万的金钱,他不惜血本,他一向认为只有敢花大钱才有办法挣大钱。由于几位“金海歌神”恰在走红,首次亲临本城又只演一场,本演唱会的媒体广告做得极其充分,加上票价高得令人咋舌,那些日子里本城的青年男女歌迷以及歌迷的家长亲友们无不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以求弄到一张入场券,亲眼一睹超级歌星风采,亲耳一闻其声。为吊高大家的胃口,洪承宗规定不允许各级各类电台、电视台做演出现场直播,只同意在体育场看台屋顶上架设高音喇叭,让歌星的歌声能够越过高墙传播于场外,这些措施有效地刺激了人们的参与欲,演唱会的入场券便如炒栗子一般滚烫滚烫。

但是演唱会举办当晚老天爷有点捣蛋,它在四点开始下小雨,七点时风雨大作,在五点和七点之间,却有一段时间阴而不下,这段时间恰巧是本城有幸弄到一张入场券的歌迷和贵人出发前来的时间。这时的天气使许多不敏感的人产生侥幸心理,他们没带雨具,这些人到达体育场门口准备入场之际大雨刚巧降临,他们皆呆若木鸡。

不料洪承宗已经做了安排。他在发现老天爷有意捣蛋之时就断定会出现某种尴尬局面,他立刻安排职员紧急购置数千件帽子围裙式简易自行车雨衣,迅速运抵现场。洪承宗派员守候于体育场大门口发放雨衣,凡未带雨具者,一律无偿赠送雨衣一件,以褒奖冒雨听歌之诚。于是体育场门口欢声雷动,竟有感情脆弱者喜极而泣,泪水掺着雨水于脸盘上纵横。

然后洪承宗在台风雨中登场。时演唱会宣告开始,由组织本演唱会的“青翠公众森林公司”总经理致词。洪承宗在讲话中只字不提他那些造型别致的存放死人骨灰的“位”,他只是向所有出席当晚演唱会的观众表示感谢。他说:“我们都将记住这一个夜晚,我们万余朋友在台风和大雨中一起欣赏美妙的、当今天下第一流的演唱,这肯定是一种举世无双的感觉。”为了强化效果,他故意在致词中塞进一些有如流行歌词一样狗屁不通的说法。

视洪承宗如亲侄子的本市“对外经济交流协会”宋会长不辞辛劳,亲自到会并代表本地有关民间机构致词,赞扬“青翠公众森林公司”为本市举办如此高水平的演唱会,她说:“我们希望有更多这样的热心民众福利事业的公司到本地投资兴业。”

然后鼓号齐鸣,三位“金海歌神”粉墨登场。那时天降大雨,演出台有顶棚,可免歌神们挨淋,但是三位擅长煽情的男女歌神不约而同一起冲到演出台前沿向观众朋友致意,那时有强烈的聚光灯把光柱投向他们,强大光柱里有无数银光闪闪的雨丝如飞瀑而下,喷溅在歌神们耀眼的演出服上。场中歌迷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他们忘了自己也在雨中,他们只看到那些超级歌星的头发沾满了雨水。

洪承宗评价说:“这种事男的不如女的,大的不如小的。三个歌星里吴心萍胜赵成一筹,华嫣然又胜吴心萍一筹,华嫣然小娘们最会来事。”

黄一鸣说:“我看最会来事的还是你。”

他们俩躲在临时演出台下的一间监控室里聊天。洪承宗让人在这间隔出来的小屋里安装了一套监控设备,有四台摄像机分别从舞台和看台两侧拍摄场上情况并把信号送到洪承宗面前的监视器上。洪承宗宁愿坐在这里,从监视器上通过摄像机镜头观看一场超级歌星演唱会,尽管这不如在看台上或者跑道座位上看得清楚、真切。

黄一鸣也是个高智商之辈,这位前途远大的政府官员跟洪承宗一样,对歌星没有多少兴趣。黄一鸣来看演唱会纯粹是一种姿态,他是洪承宗的老朋友,他不能不用某种合适的方式表达对洪承宗的关切。在公开露面之后,他非常高兴能躲在监控室里跟洪承宗聊天,避开恼人的台风雨。

“只要你小子别给我出难题。”他跟洪承宗半开玩笑道。

洪承宗担保没事,他说目前他自己还能对付,以后要真不行了再说。

“迄今为止你不觉得我还干得不错吗?”洪承宗问黄一鸣。

黄一鸣认为至少可以打八十九分。

“今天的演唱会可以算一着妙笔。”他说。

“我得向你这里的各色人物显示点实力。”洪承宗说,“包括我的对头们,眼下都让我弄在那里淋着呢。我可怜他们,为他们各自准备了一件雨衣,让他们得以坐在雨中,像一群傻瓜一样听这一公两母三个白痴嚎叫。这景象够可以的吧?”

他让黄一鸣看监视器里的场面,那时场上正出现高潮,女歌神华嫣然用手拍着话筒,边歌边舞来到台前,声嘶力竭地唱一支列为最新排行榜首位的流行歌,同时气喘吁吁地鼓动歌迷们为她鼓掌,挤在台下雨中的大群歌迷为之冲动不已,一边拼命鼓掌,大声吼叫附合,一边手舞足蹈。一些歌迷手中挥动花束,一些人握着能在夜雨中闪闪发光的塑料电光棒不停摇晃,如注大雨中整个看台光怪陆离,沸腾一般热烈。

然后声响突然平息下去,歌星下场,演出台上灯光齐暗,有一束强光随着渐强音乐从看台后边扫射全场,制造一种扣人心弦的期待效果。摄像机从背后拍下了演出台下跑道临时座位上数十排观众的模样,这些位置上的观众离演出台最近,他们不像主看台上的观众一样有一个飞檐可以略略遮挡一些雨水,他们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雨中。这些观众无一例外都着简易自行车雨衣,一色白,一式的尖顶雨帽和宽大袍状雨罩,从背后看颇像欧洲中世纪穿白袍子的巫师,数百上千个蒙在白袍里的巫师一个挨一个一排又一排静悄悄浮现雨中,黑暗里强光掠过,古怪迷蒙,恍如某个鬼怪片的恐怖场面,那场面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洪承宗乐不可支。

“我他妈就喜欢玩这个!”他笑道,“把人弄到这里,浇他们一身,还要让他们感激不尽,惊叹不已。如今世界就这么回事,高智商的玩弱智的,一言以蔽之!”

他说,眼下事情已经炒得发热,接下来的戏大张旗鼓可以开演了。

周四平自我感觉良好,事情看来正按照他的计划迅速开展,基本顺利。

他对部下开玩笑说:“这种干法造一颗原子弹都成,别说修一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