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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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北风像受到饥饿煎熬的狼群,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呜”嗥叫声,大片的雪花在浑沌的天空捣动、碰撞,粘合,而后不安地,抖抖霍霍地降落地面。紧挨玄武湖的鸡笼山上,戴着罗宋帽的夏雨成了一个雪人。此刻,他提着杆猎枪,鹰隼般的目光在山间搜寻着,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端起猎枪,瞄准扣动板机,“嘣”地一响,山坡已一只黄毛野兔应声倒地,他掂着猎枪匆匆下山去拾,只见一株马尾松背面有个长袍青年已提着猎物朝他走来。

“方韬!”夏雨一眼就认出来,“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哩!告诉你,战场形势真令人振奋,我数十万大军正展开空前的大兵团作战,在陇海东段的曹八集和碾庄一带已将黄伯韬的七万余人紧紧围困,待机将其吃掉……”

“是啊,是啊!”方韬眉飞色舞地抢过话,“据说,黄伯韬突围不成,转向邱清泉乞援,可是,邱为保存实力,拒不赴援,顾祝同前去督阵,被邱顶了个倒憋气。万般无奈,蒋介石只好亲自出马飞去徐州,在飞机上电谕邱出兵援黄,邱托辞徐州危急,抗命不从,蒋介石快快而返,气得把自己封闭在军委会官邸,一连三天,拒不见人,连何应钦也只能在蒋的官邸外面乱转。”

“噢,是这样一一”夏雨移了移下滑的猎枪,兴趣盎然,“这可是绝密啊!”

“上官烨透露给贾岩的,而我,自然是从贾岩那儿得到的喽。”“贾岩对你不错,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名堂?”

“我一惯忠于职守,他很看重部属的这种修养。”方韬拍打着满身的雪花,“当然,他也曾怀疑过我,可等黄达吾、姚逸民相继出事,他把我看作是可以信赖的人。噢,最近,他的小舅子已被批准赴美深造,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去帮助补习英语。”

“行。方韬,你真行!”夏雨夸奖道,他们转过一道小弯,来到南坡,夏雨瞅准一窝雪花覆盖的草窝,对方韬说:“瞧我的。”枪一响,二十多丈开外一只野鴙应声倒下。

收拾了猎物,夏雨又说:“只是,敌人凭藉空中优势,对我阵地狂轰滥炸。”夏雨舒展的眉头一下蹙拢了,“并且,不止一次地击中了我方目标,在东北、华北、徐蚌,这种事,均屡屡发生,这是需要认真对付的,不知你那儿可能了解点什么?”

“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我去想想办法,”看着夏雨热切期待的目光,方韬沉思道:“事情怕不…定顺利,因为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头脑里一片空白。不过,我想,总归是有办法的。”

“那好。”夏雨目光一瞥,“怎么样,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儿。”他碰了一下方韬的肩,示意离开,可方韬却站着不动,他忽然觉得还有话要对夏雨讲。

“怎么……”夏雨盯住他的脸问道。

“老夏,我……”方韬迟疑而慌乱,“最近,半个月之前,我……”

“什么事?说么!”夏雨似乎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我跟她……在旅馆……过了一夜……我像,像做梦一样……”

夏雨吃惊地望着方韬,被严寒冻红的脸变得铁青,愠怒地说:“你,你说什么?你,你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你真的这么脆弱,真的对严酷的现实,险恶的环境没有压迫感?同志,你是共产党员,在特殊的环境里,党需要你克服种种困难,抑制自已的一切,包括感情、欲念……”他像一头狂怒的野兽在一处洼地急速地兜着圈子。

“这是情欲的引诱,尽管我犹豫,挣扎,可一切都是徒劳的。当时,我竟是那样无力,”方韬低着头,讷讷地说,“这是我的错……我的意志太脆弱了!”

“如果是另外一个女人呢?”夏雨毫无怜悯地嚷着。

“问题在于她不是另外一个女人,她就是她。”方韬痛苦地分辩。

“而如果她已变成另外一个女人,一个负有秘密使命的女人呢?”夏雨显得难于启齿的样子,但稍稍犹豫了一下仍然说了,“用女色作钓饵,来达到其卑鄙的目的,你就没从这方面想?”

“我们只是谈了上官烨的副官,她也没有问我什么,凭感觉,我想她没有其他目的。也许她还不会那么坏。”方韬辩白道。

夏雨沉默了,像一场突发的暴风雨开始平息下来。

“记得西方一位社会学家说过,”方韬在夏雨的沉默中得到了鼓舞,“在发掘被火山熔岩和灰烬所掩埋的庞贝城时发现,被烧焦了的男尸都处于反抗状态,仿佛他们是在与天抗争或者试图逃避,而妇女却蜷缩着匍伏在地上……”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夏雨打断方韬的话,不解地问。

“我想,在二厅这座炼狱,我在抗争,而潘漪却蜷缩着匍伏在地。”

“不伦不类的比喻,奠明其妙的辩解。真蹩脚!”夏雨嘲讽般地冷笑道:“难道这就是女人的注定命运?”他走近方韬,挥动着拳头,“不!就在这座城市,在雨花台,我们的黄励、郭纲琳,在敌人面前哪一个不是屹立着慷慨就义?”说到这儿,他挚爱地睨了方韬一眼,“同志,你的这种缺点哪一天能克服呢?”

“凭感觉,她确实仍爱着我,她痛悔自己的失足,而且……”

“而且,而且什么?感觉不一定是真实的、牢靠的,”夏雨又打断了他的话,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方韬,从心底说,我并没有认定潘漪就是叛徒,尽管有人这么看。可是,潘漪毕竞走错了一步。我相信你所说的,她有悔悟之表示,有协助你的愿望,但这不是随便说说的,要靠行动。而且,这一切并不能成为你和她在一起过夜的理由……同志,情理不允许,党的纪律更不允许……”

“聂晶任职三处的决定已经取消,事实表明,潘漪从中做了工作,”方韬似在解释,顽强地维护自己的观点,虽然声音很低,乏力,“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信。”

“她的每一点进步我们都应当欢迎,但你务必要保持冷静的头脑,切不可感情用事,过高地估计爱情的力量,小布尔乔亚的情绪,往往会误事的。你应该从多方面考察她,有可能也应该促使她向好的方面转化。”夏雨认真地说。

“老夏,我可以向您发誓,旅馆的事……”方韬的面孔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心里像是突然被痛苦填满了,“绝不会再发生了。而且,我把话说在前头,如果真的发现她的欺骗、叛卖,我知道会用什么方法执行党的纪律的,这点,我可以用党性保证。”

“方韬,我相信你,组织上也相信你,否则早就把你从二厅撤出来了。但~切都要慎之又慎,稍有闪失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教训太多太惨痛了,所以我才那么严厉,那么……”

夏雨双手紧紧按住方韬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