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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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方韬对于这次郊游,开始足没有什么把握的,他曾顾虑三人之间会出现必不可免的拘谨,自己也很难说不会因过敏而妒嫉、气短、心跳。但奇怪的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潘漪却以她的聪明、机敏,跟自己配合得颇为默契。事先,他们接触时,并未对事情的进行有过什么设想,至于聂晶,在整个过程中看不出轻佻和浮华,给方韬留下的印象是性格温柔、随和,行为端庄、得体,这使方韬痛苦地想到,难怪潘漪会接受这位副官的爱。但不论怎样,事情进行得是相当顺利的。惟有丁宗威的最后露面,给他们这天的郊游罩上了一层阴影。他必须尽快与夏雨见面,汇报情况。吉普进城之后,方韬托故在内桥下车,找了一家公用电话跟夏雨取得联系,两人在白下路口的一个茶社见面。

“DAB交测,已测出皖东我华野某军事指挥机构驻地,”方韬压低声音急促地,“这一情报最迟明天上午送到上官烨手中,敌军极有可能突袭,因此,务望尽快通知我部转移。”

“可靠程度如何?”夏雨吸着烟端详着方韬。

“绝无问题,”方韬说,“我刚从侦测总台来,目前紧要的是抢时间,要赶在敌人采取行动之前把情报发出去!”

“唔,刻不容缓。”夏雨说。

“对了,”方韬又补充道,“潘漪配合了我这次行动,关于她……”他摇了摇头转了话题,“不过,我似乎感到丁宗威像在尾随我们……”

“什么?”刚刚站起的夏雨倏又坐下,“说详细一点。”

方韬告知丁宗威的形迹,夏雨倒吸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额头,“看来,敌人又将整肃内部,你要预作防范,要善于利用敌人之间的矛盾。关于潘漪,我暂时还不想改变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他将茶资往桌上一放,“你要把握住自己。”

对夏雨最后的话,方韬有点不可理解,但他未作任何辩白。

夏雨没去明瓦廊,而是经建邺路直奔堂予街老宅。在老裕德居室密封的阁楼上给华野司令部拍发了密电。

这台五豇小型电台,是地下市委备用的,但一直闲置着。通常,各种情报则由夏雨汇总去上海,再经上海局直接与中央或各大野战军司令部取得联系,这是上级严格规定的,一般不能违反,除非十万火急。今天,夏雨不得不违反这一规定了,因为情况太紧急,一分一秒都不能拖延。

当夏雨拍完电报回到客厅,还没抽完一支烟,三辆摩托载着八个军人,已气势汹汹地向堂子街开来了。他们是二厅六处电讯监督科的。两年前,二厅配备了十余台小型移动测向仪,用以测定首都的私设电台,与堂予街毗邻的朝天官后山便有一台,昼夜开机监测。刚才,在夏雨发报时,他们测得附近有可疑的无线电讯号,即刻派人携着收音机在莫愁路一带徘徊搜寻,测得讯号是“老裕德”传出的,这是夏世雄的私邸,六处未便贸然行动,经请示上官烨,决定立即武装搜查。

过晌,夏世雄正侧身躺在虎皮褥子垫的卧榻上捏着烟枪吹泡泡。夏雨把吸剩的烟头掐灭和老爷子说了几句话,便从后院出门离去,没走多远,他瞅见摩托车在老裕德门口戛然停下。他想,难道电台的事暴露了?这电台父亲原是不知道的,他压根儿就不会去管这种事,但这回,麻烦肯定要落在父亲头上了。夏雨陡添了几分忧虑,一时间竟踟蹰不前,他甚至想返回屋里。可这样,万一父子言谈举止有含混失当之处,岂非要引起敌特的怀疑?不能回去。父亲虽毫无思想准备,但他一生闯荡江湖,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都见过,或许能够对付过去。而最最重要的是电报已发出去了,华野一定会抢在敌人之前行动的,想到这,夏雨心中生发出莫名的快慰。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离开了堂子街。

“啥事?”夏世雄听到外间人声嘈杂,阖着眼皮问道。

“我去瞧瞧,”在一旁侍候的卢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打了一躬,“不好,老爷子,有军人前来寻衅!”

“啥?”夏世雄眼皮一张一跃而起,一撩长袍下摆,“噔噔噔”地进了堂屋。

“你是浴室的老板?叫什么名字?”一名中尉军官冲着夏世雄问道。

“干啥?”夏世雄恶声恶气地反问道。

“这位是夏世雄先生……”卢甡见军官唬着副脸,忙代为回答。

“夏世雄?嗯,听说过。”中尉骄横地笑了一声,“不就是个青帮头儿吗?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哩!何论什么青帮,红帮?给我搜!”

“小子,你真邪乎!”夏世雄的拐杖在手中抖动着,“在青帮,我跟你们总裁是平辈,你,你……给我滚!”

“我问你,电台搁哪儿?快交出来,否则,后果你自个儿清楚。”中尉说。

这当儿,夏世雄忽然想起儿子的来去匆匆,莫非是这浑小子搞的玩艺儿?儿子最近行动诡秘,他有所觉察,会不会私设电台?夏世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他踌躇不决,如不认,万一军方采取强制手段搜出来作何解释?如认了,这私设电台是犯法的。刚才,自己躺着吸烟,依稀也像听到一阵“的的的”的声音,真的是儿子在发报吗?儿子机敏过人,这时怕已离家,但电台却是无法携走的。复世雄在作了这番估量之后,心一横,决定把这事揽下。于是,他朝太师椅上一坐,双腿成八字形叉开,两手乎放在膝上,挺直腰杆说道:

“真见鬼,我的电台为什幺要交给你们?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果真有!”中尉歪着头,踮着脚得意地亮着嗓门:“你说刚才用电台跟谁联系了?”

“要我说,你们先通个身份,”夏世雄目光鄙夷地一扫,“你们是宪兵队的,还是二厅的?”

“二厅的!”中尉把头一扬。

“嘿嘿,那好吧,”夏世雄笑着,挥了挥手,“去把沈哲叫来!”

看这架势,听这口气,中尉心中发毛,这老头子是哪路人马?忙赔笑改口道:“我也不愿惊动您老爷子,可我不能不照章办事,其实,只要您说清楚便得了。”

“长官大人,你听着--”夏世雄嘲弄地说道:“我与龙云,龙主席乃把兄弟,他,袍哥;我,青帮;我吸的云烟一直是他供应的,首都离云南千里之遥,交通不便,我急需时就动用这架电台,而后由他托飞机运来,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龙云。”

这时的龙云已与蒋介石反目,远走香港,二厅去查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但中尉却紧接着问了一句:“只是,我不明白,这贩运烟土的事政府是明令禁止的。况且,数量之微,何必动用飞机?”

“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夏世雄豪爽地笑了一阵,神秘地说,“俗话说侯门深似海,这官场的事奥秘无穷!我先问你,你知道党国政要,天子门生中有哪些人吸这个?咹?他们吸的烟……”夏世雄故意卖关子,“你是不晓得的!这样吧,我开个名单给你,你去逐个核实。”他招呼管家,“卢焯,把纸笔替我拿来。”

“噢,不不,老爷子,您不必如此……”中尉连连摆手,他显然已掂出了这事的分量,如若真地追查下去,准没好果子吃。军政大员吸毒的事,已是公开的秘密,这焉是他一个小小的中尉能够染指的?即使是上官烨、沈哲怕也会退避三舍吧!他想就此作罢,但就在临走前一分钟,中尉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老爷子,好像您还有个儿子,不在家?”

“儿子整天在外跑生意,十天半月不归是常事呐,唉,有儿子跟没儿子一样。”

“噢,”中尉点了点头,“那么……”

“你们是不是要我交出电台,行!但要沈哲亲自登门送上收条,否则,谁也别想动!”夏世雄已经显得很不耐烦,“我想,到那时,凡是吸我烟土的,正好来它个一勺烩。”

“哪里,哪里,话既已说到这一步也就算了。”中尉变得和颜悦色,一双金鱼眼撅了出来,“呃,老先生今后不能再用,以防不测!”

“扯了半天,你这话倒是地道不过的。”夏世雄喊着卢甡,“上茶,宽待这几位弟兄。”

“不啦,不啦!”中尉欠身后退,“刚才多有冒犯,尚请老先生海涵。”说着带人悻悻离去。

第是九章

国防部主楼会议厅。

腾腾烟雾,呛憋得人连连发出咳嗽声。出席会议的军界头目仿佛生怕失落机会似的,瞅准目标相互攻讦、嘲讽,使得会议一开始就剑拔弩张,像是一触即要爆炸似的。

“……二厅提供的是什么情报?白白耗费了我们成百吨弹药,”说话的是三厅厅长冯奇伟,“目前,美国军援不济,国府财经拮据,这种因情报失误而造成的荒唐,无异于自杀行为。”三厅是作战厅,早在郑斌任职二厅期间,他们跟二厅就常闹矛盾,后因郑斌升任国防部次长,冯奇伟一时只好忍气吞声。待到上官烨接任二厅厅长,这位西点军校毕业的将军对冯奇伟更是视若草莽。冯奇伟虽然系保定士官学校出科,因军界保定士官系统的要员仍为蒋介石所倚重,冯奇伟藉此自然也不买上官烨的账。尤其是他曾听人说上官烨一直把他看成阎老西,一流人物,语多调侃,这就更令他不快,总想发阎老西:即阎锡山,山西大军阀。

泄而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总算逮着了,便耸人听闻地说了一通,他瞪了上官烨一眼,笃地一声坐下。

“不检讨自己无能,却诿过于人,哼!上官烨反唇相讥。

“无能?究竟谁无能?”冯奇伟岂肯罢休,晃动着魁梧的身躯,“不久前,说刘伯承战死南坪集一带,这话是二厅传出的吧?哼,神了,还说什么出殡时搬了一副红棺材,还将黄维斩首祭祀,当时我就不信;怎么样,没过三天,报上登出刘伯承健在的消息,请问上官厅长,这如何解释呢?”

会议厅里顿时出现一片议论声。这一下疮疤揭疼了,上官烨脸涨得通红,尽管国防部长何应钦示意他勿再争辩,可他依然腾地站了起来斜瞥了一眼对面的冯奇伟:“国军失利,问题主要出在三厅制定作战方案的失策上。因为怕承担责任而转移目标,这不是一个现代军人所应具备的修养,你应当在这个会上对此作出令人信服的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