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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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二天上班时,潘漪正准备去三处报到,忽然,上官烨的勤务兵来叫她,说是:“夫人有请。”

潘漪好不纳闷,该说的话,上官烨像是都已说完,将她调至三处,跟方韬在一起,又擢升丁宗威为副处长,上官烨的居心,她焉能不察?她最关心的是方韬,想找他商量一下,昨晚始终未能见到。眼下,她只好跟着勤务兵去将军宅邸。

“啊,漪漪,我还怕你米不了哩,快,客厅坐。”将军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进了客厅。

“伯母,您叫我什么事?”潘漪怔怔地站着,问。

“不是我,是你伯伯有话要跟你说……”将军夫人的话音刚落,上官烨已出现在潘漪面前,招呼她坐下。

“呶,是这样,”上官烨在潘漪对面坐下,“情况有变,昨夜,国防部奉命将撤离南京,我和你伯母也要走,你呢,也跟我们走。”

“伯伯,您不是已经让我到三处供职吗?怎么一下又要走?”

“唉,你啊,真不懂事!”上官烨拢了拢黑白参半的头发,“告诉你,自从我把你安到厅本部,一直有人抓住这事找我的碴,前几天,我遇到何部长,谈完公务,他忽然问我:‘潘耀如的女儿仍在厅本部吗?’我瞧他的脸色,下面的话不说我也明白了,我也是事出无奈。”

“可是,于嘛让我跟丁宗威在一起?我讨厌这个人,您没瞧二厅不少人都讨嫌他吗?”

“这我知道。”上官烨沉思片刻,“我告诉你,如今,美国政府对中国的时局是隔岸观火,共军渡江只是早迟之说,单凭三处提供军情想扭转战场形势,实在是杯水车薪。在此情况下,有眼光的,想留后路的都纷纷往南撤,既然丁宗威未想到这一着,一心想谋个官做,我何以不可送他个顺水人情呢?”

“瞧,伯母,”潘漪把头朝将军夫人肩上一靠撒娇道,“伯伯尽替别人想,就是不管我。”

“孩子,”夫人索性将潘漪拉到怀里,又用手戳着她的鼻子笑道,“你好没良心啊!伯伯可是始终惦着你,昨夜接了电话后,我们谈了半宿,一切都为你安排好了!”

“伯伯,您……”潘漪有点激动,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漪漪,”上官烨说,“我想改变昨天的决定……”

“您不让我去三处了?”潘漪急忙问。

“哪里都不去,跟我们去广州。”将军夫人说。

“可是,形势还没有糟到这一步吧?”潘漪感到突然,却又不想即刻表态,她要再摸摸底细,“我们还有大半个中国呀!这党国的事……”

“党国?”上官烨的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无穷的感慨折磨着他,他心中积有太多的话要说,这会儿仿佛是个契机,他像在自言自语,“我们这个党,曾经是一个充满生气的、伟大的政党,她集中了中华民族的精英,推翻了中国三千年的帝制,的确有过一段光荣的历史,但是,现在不行了,它最终又回到封建专制的老路上去了,就像逊清的遗老,苟延残喘,没治了,唉……”

潘漪心中一阵惊吓,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上官烨,她凝眸静听。

“抗战胜利之后,如果它能真正效法欧美的民主制度,启用欧美归来的具有民主思想的才俊之士,让他们进入最高层,施展治国平天下的才干,国家也许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上官烨慈祥地望着潘漪,“孩子,我反复想过,我们为何要为这个向下坡路走去的政权殉葬呢?但是--”他的嗓门变得激动起来,“把你留给共党吗?不行!耀如在天之灵是不答应的,我的良心也不允许我这样做。诚然,共党正处在上升时期,它里面也不乏经世治国之才。不过,从根本上说,马克思主义这种舶来品,不适合中国社会,故,这个党即使得到江山,也不会维持太久,肯定还会动乱。这一点,我跟叶青(呕,这人是共党那边过来的)作过透彻的研讨,看法是一致的。我不能把你留在这样的社会里。”仿佛有点感情难抑,隔了好一会见,“再说,你的出身,你现在的身份,是共党的纪律所不容的,我能把你留给他们处置?”上官烨泪光莹莹,“不,绝对不行,于公于私都不行!”

“啊,伯伯,我……”潘漪似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现在,只剩下一条路,转道香港去美国,那边,我还有些老朋友,有些财产,我要送,你去音乐学院深造,或者去歌剧院,你应当成为一个出色的钢琴家,而不是职业军情人员……”

“伯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被上官烨的情绪感染了,潘漪双眼里注满了晶莹的泪水,“谢谢您,谢谢伯母……”

“那我们通知中航,订三张票。”将军夫人急切地说。

“呕,伯母,容我再想想,想想……”潘漪泪眼睇着夫人。

“漪漪,要听话。”上官烨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你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嗯。”潘漪莫明其妙地点了点头。

上官烨的家宴对方韬来说,实在是一声惊雷。今天一早,贾岩将其作为一件欣慰的事告诉他,但他对丁宗威的即将提升表示了反感和保留,第一次在方韬面前说出了“厅座糊涂”这样的话。

尚未展开行动,事情竞起了这种变化,如贾岩南下,丁宗威接任,而潘漪又受制于丁宗威之下,那么,肯定将打乱自己在二厅准备实施的全套计划。这会儿,方韬正在二厅大楼外的一块空地上散步,他时而松动一下筋骨,时而注视着一溜苍翠的雪松,头脑乱哄哄的,他苦苦思索,想赶快理出一个头绪来。听贾岩的口气,还需经过一厅,尚未办手续,像是没最后定论,关键是贾岩的去留!他想晚上去贾岩那儿再摸一下虚实,假如能见到潘漪也行,然后见机行事。这一想,他感到心中倒也豁然,转身返回大楼。没料半道上遇着聂晶,副官挺神秘的样子碰了碰他:“唉,方韬……”

“怎么,再作岔路口之行?”方韬开了个玩笑。

“嗨,都什么时候了,还寻开心?”聂晶“哼”了声,“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国防部要撤往广州,这儿将成立一个指挥所……”

“哦!”方韬惊诧道,“不祥之兆啊!”

“国共和谈,双方打离身拳,共匪兵临城下,筹码标价太高,我看总裁和李代总统都不会接受的。”聂晶继续说,“厅座也要南撤,已指定廖处长受理留在南京的机构。”

“真没想到!”方韬忧虑地摇了摇头,“那么你呢?”他不便问潘漪的动向,只说,“还有谁跟厅座一道南撤?”

“我?”聂晶脸上倏忽笼罩一层乌云,“让我留下作最后一批撤。可都里有规定,凡有眷属在首都的均可先撤。为这,我找了厅座,厅座说DAB的事并未了结,在国防部是备了案的。要我在最危急的关头,让事实证明我的清白与对党国的忠诚。无奈,我只得请堂姐出面,找到厅座又吵又闹,好歹同意让眷属随堂姐先撤,我单独留下。这样倒也好,死了,也无拖累。”聂晶凄惋地笑笑,忽又惊喜参半地说,“知道吗?潘秘书也留下了。”

“厅座干嘛不把她带走?”方韬诧异地问。

“听说她自己不愿意。”

“这人真怪!我巴不得离开哩,而她……”方韬说,“或许厅座委她以重要使命,让她坚守孤城?那么,丁宗威呢?”

“这家伙见人就说贾处长要飞衡阳啦!似乎长三处者,非他莫属。眼看小人得势,也够窝火的了。不过,当今之际头儿脑儿也不好当。方参谋,你看时局是否真地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时局严峻日甚一日,未可乐观,也未可悲观。”方韬不得不与之应付,“但是,有顾总长督阵,又有汤总司令亲自指挥,江防固若金汤,无需忧虑。再说,政府和谈代表团目前仍在北平,如出现‘划江而治’的局面,那么,党国依然有半个天下。在这危难时刻,只要你我有实际表现,总不至于屈踞于宗威之下吧?咹,啊……哈哈哈……”

“对,老兄之见令我十分佩服!”聂晶抹了一下刮得光滑的下巴,发出敞亮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