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寒星
5502100000068

第68章

厅长办公室里,廖省三替代了上官烨的位置,正伏案披览卷宗。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业已建立,他奉命每日要向汤恩伯提供“匪情”,这使他不胜困扰,惟有勉力应付。

“处座,关于我的工作变动……”站立一厢叠放文件的潘漪问道。

“你的想法呢?”廖省三的目光离开了卷宗,凝睇着潘漪。

“原先,我并没有提出去三处,这是厅座的意思。他为何这样考虑,我不便去问,自然也无从知道,我想厅座走之前总会向您交待的。”潘漪期待着。

“没有。”廖省三说了一个谎。实际上丁宗威向上官烨建议把潘漪调往三处,他就在场,而且极表赞同。想以敏感的共军军事情报处作为化学试剂,来检测潘漪的色彩。但面对潘漪他却掩盖得密不透风,只说,“依我看,你在厅本部蛮好,也许厅座是一心想栽培你吧!”

“这委实令我感动,”潘漪抿嘴一笑,“不过,现在既然贾处长不走,丁宗威又调出,我不知还有没有必要去三处?”“你似乎不愿去?”廖省三突然点到了事情的要害,眼睛一瞥。

“我无所谓。”潘漪轻松地说,“若论心愿,我自然想继绞在处座您的领导下克尽职责。”

“我也这样想过,”潘漪的话把廖省三的心说得很是舒坦,说道,“我只是担心你跟聂副官相处别扭……”

“这有什么?”潘漪通达地说,“在为党国效劳上,我跟他倒正好通力协作。处座,您说是吗?”

“有道理!”廖省三不禁赞道,潘漪的底他清楚,同在厅本部,他们多次打过交道,那不过是公事公办,像今天这样的对话极为少见。他想,这位女秘书伶牙俐齿、应裕自如,并不简单。丁宗威对她始终盯住不放,未必仅是多疑,遗憾的是至今没有确凿的事实加以佐证,而她总还是厅座的义女,这就使事情弄得越发浑沌难解。廖省三拾起一块玉石镇纸摆弄着,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们女人,年轻而又漂亮的女人,就是一个磁场!方韬、姚逸民、聂晶先后都被你吸引过吧?”

“这也正是做女人的难处。”潘漪凄惋地说,“其实,要说被我吸引,也只一个聂副官,可到头来……”她想起那场闹剧,想起跟方韬的隔膜,想起目前任人驱使的处境,这是怎样辛酸、难堪的人生啊!她的心在滴血,一股感情的旋风向她扑面卷来,她无法控制自己,莹莹泪水夺眶而出。

“呕,我的玩笑开得太过了。”廖省三顿时慌了神,“本来,我想跟你随便聊聊,却不料……唉,实际上,我从来就不愿你离开厅本部,只是厅座的意见难违。现在好了,他既然委托我全权负责,我决定你留下。”

不待潘漪答话,丁宗威却像条影子闪了进来。他仿佛换了一个人,胡子拉碴,气色灰败,眼角堆着令人作呕的眼矢。他神经质般瞅着潘漪傻笑,潘漪感到不寒而栗,莫非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觉得不宜多留,便取了一本自由夹走了出去。

“找我吗?”廖省三悠悠地吐完一串烟圈问道。

“处座,七处已决定将我外放康定,我特来向您辞行。”

“唔,”廖省三没想到七处会将他放到那样一个边远地区去,他睨了睨,见丁宗威嘴角病态似地抖动着,眼睑低垂,一副可怜相,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你有什么要说的?坐吧!”

“处座,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不管我愿意或不愿意,我将去康定。”丁宗威说着向窗外望了望,生怕谁听见似的,“但是,如今国事日蹙,大厦将倾,共匪外部相逼固然是重要原因,而内部滋养蛀虫却也是事实,恕我直言,这次您就上了贾岩的当。”

“哦,此话从何谈起?”廖省三惊诧万分,玉石镇纸“笃”地失落地下,摔成碎片。

“老实说,我一直在怀疑方韬跟贾岩有勾搭。”

“这不可能!”廖省三急忙截断了丁宗威的话。

“请您听我把话说完,”丁宗威凛然作色地说,“当初,黄达吾在的时候,对这就有怀疑,搞过窃听,但手段太笨,以致败露,受到厅座的斥责。后来,聂副官拟去三处当处长,八成是潘漪从中做了手脚,结果贾岩虽降为副职,仍掌处长实权。这次,厅座行前说得一清二楚,准贾岩离职南去,谁知眨眼间变卦,其中定有奥妙。”丁宗威取下大沿帽,头上热气氤氲,他顾不上揩汗,继续说,“贾岩这人,处座您比我了解,他不是愚忠而是忠愚,我也许不应该怀疑他对党国的忠诚,但不幸的是他常被人愚弄,事情就坏在这上面。”

“丁参谋,你把话说明白。”廖省三心情十分矛盾,他视贾岩为弟兄,两人之间无话不谈,他不信贾岩会背着他跟别人勾搭。可是,丁宗威罗列的事实却又令他狐疑。丁宗威下面要说的话,他不愿听,却又想听,他向丁宗威递上一支老炮台香烟,期待着。

“一句话,我怀疑方韬跟潘漪均系共匪所遣。”丁宗威将手中的烟碾成了粉末。

“共匪所遣?”廖省三重复念道,又频频摇头,“不对。潘漪确系共匪,但已自首,我亲自审讯过她,这种人共匪最忌恨不过,绝对不会相信她,更谈不上让她为匪共割据势力效力。”

“对潘漪,可能我多疑。但是方韬是个更危险的人物。他的梦话,黄处长的暴露,姚逸民的死,岔路口之行,这先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再如最近,他像在回避潘漪,我以为这是一种假象。总之,这个人的真实面貌至今蒙蔽着几乎所有的人。遗憾的是,处座,您也在内。”丁宗威仿佛一吐为快。说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对待陌生人一般打量着廖省三。

廖省三默然。丁宗威的话并不新鲜,他也曾经这样怀疑过,最终却又都推翻了。但丁宗威今天却如此执拗,甚至不怕冒犯他,这不能不重新激起他的思考,难道方韬真是共党分子?他刚想深入去琢磨,一个更为强烈的念头顽固地冒了出来:方韬明明是夏世雄的姨侄,老爷子亲自引荐,这能有讹?难道门神老了不捉鬼?不,老爷子闯荡江湖,饱经忧患,三教九流,一眼透底,他能让自己的姨侄诓了?不,不可能。再说,方韬是由自己和贾岩具保的,又经厅座将他由上尉提为少校。即使这也被瞒,那也受骗,难道厅座面前能蒙混过去?这绝不可能。至此,廖省三头脑中出现的一个个问号,蓦然像一只只肥皂泡般破灭了。他见丁宗威的目光凝聚成针尖似地使他产生一种戳痛感,心想,这家伙极有可能是官迷心窍,栽赃害人,继而想达到重返三处再谋升迁的目的。今天,不过是他使出的最后一招。这时,廖省三忽然对丁宗威产生了一种厌恶。丁宗威那一头褐发像一团火在逼近自己,要将他烧成灰烬,廖省三悚然地斜乜了丁宗威一眼,打算将他轰出去。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有涵养的人,很快平衡了倾斜的心理,说道:“你说的,我心中有数了,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丁宗威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原指望经他巧舌如簧地一说,廖省三会深以为然,并改变初衷,将他从七处调回留下不走,却不料廖省三是这稀态度,他从奢望韵巅峰一下跌入绝望的谷底,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