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几十桶水让小弥用,小弥鸡蛋里挑骨头,以不干净为由又让倒回去,来来回回竟是大半天。恰时黄昏,两人灰头土脸的将清澈的半丝瑕疵也没有的水放在她跟前,几乎崩溃的殷切瞧着她,她看了许久,终淡淡一句:“可以了。”两人闻言喜极而泣,抱头大哭。
因内侍们是合住,并没有多余房间让她沐浴,便扯了布帘,找了一个大木盆来,虽是简陋,然环境本就艰苦,能洗一下已是不易,三人在那布帘外轮流放哨,好在小权和栓子平时跋扈,众人见他们在,也不敢滞留,屋内并没有旁人。
小弥洗的这叫酣畅淋漓,清水凉而温润,泼到肌肤上,便如新生一般,觉得差不多了,刚要拎过扔在铺上的干净衣裳,忽听高处安置的格窗“咔”的一声响。她惊诧的看过去,却见那方正小窗上趴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男孩,以极别扭的姿势抓着窗边的两棱,青绿的金丝镶边锦袍,翠竹一般衬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那双澄澈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正盯着她胸口。
她这才想起来身上丝缕未着,一呲牙瞪过去,那男孩似是太过吃惊,手上一松,趔趄着就坠下来,那窗离地有一人半高,平时只为通风换气,若是摔下来,以孩子的脆弱骨头,非残即伤,小弥想都未想就张臂去接,那孩子被她接到怀里,小脸正好埋在她胸前,一双眼睛眨了眨,腾的红到耳根,而且红的酱紫。
小弥望着他嘻嘻的笑,那小鬼似觉自己颇没有面子,肉呼呼的小指头抖啊抖:“你……呜呜……似怒人(是女人)”小弥死死捂住他的嘴,宋玉三人还在外面,小权和栓子是否衷心还不是定数,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她的秘密,可这小鬼怎么么办?
看了男孩一眼,男孩张牙舞爪的瞪着她无声抗议,白皙的脸肉肉的似是剥了皮的熟蛋清,狞笑着狠狠捏他的脸蛋,又松又软,真是好手感!
却听外面喧哗,布帘外人影幢幢,似有人进了屋子,尖锐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打凉水沐浴,来呀,把她给我拖出来!”浣洗院井水是吃食所用,平日里用来洗恭桶的水都是用过一两次的废水,若是用井水沐浴,被人知道了,便是死罪。浣洗院里有个达成共识的秘密,若水看见使用井水,都是不会说的。今日,怎把供奉官引来了。
宋玉挡在帘前,道:“供奉官这是什么话,只不过扯了个帘子,就说咱们打水沐浴,实在是太冤枉。”
供奉官冷冷一笑,并不理他,道:“把帘子给我扯了,是否在沐浴自会见分晓。”小权忙讨好笑道:“不过是扯了个帘子,供奉官何必为这等小事生气。”那供奉官向来对栓子和小权两人很是顾及,这次竟一点情面也不给,将小权推开了,小权一怔,栓子已经挡在帘前。怒目道:“供奉官要想扯帘子,先打赢了奴才再说!”
供奉官闻言咬牙,他知道栓子的厉害,向来不敢与他硬碰,竟是向后一退,两个侍卫上前来,供奉官冷笑:“以为拿你们没办法了不成!”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忽听帘内一声淡喝:“住手。”
小弥分开布帘走出来,她发冠整齐,唯宫装的领口未掩好,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只觉那里春光大好,肌肤细腻如玉,供奉官忍不住往那里看了数眼,她不急不缓的遮住领口,将衣服理好,笑道:“身上的衣服实在是难以入目,便打起帘子来换件新的,供奉官怎有空前来?”她沐浴过后,肤色愈加白皙细嫩,干净澄澈,只如雨后新竹,衣带拂过,清香扑鼻,在这炎热不透一丝风的屋内,竟让人觉得异常清爽。
供奉官神色滞了一滞,方才树眉道:“有人告你私自打水沐浴。”
小弥眸光一闪,微笑着看了宋玉一眼,道:“小玉,把帘子撤了。”宋玉看了看她,道:“是。”给栓子使了个颜色,三人里唯他最高,栓子一抬手,就把帘子扯了下来,却见地上未有一滴水渍,干净如原貌。
供奉官的脸色变了一变。一个宫女冲进来,指着角落的大粗瓦瓮道:“那里,她定将水倒进了那里!”小弥眉梢忍不住一动,瞧了那宫女一眼,那宫女在浣洗院倒是算有姿色的,只是尖腮小眼,看着让人不喜。
供奉官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外面叫了一声:“膳食发下来了!”本来在外面围观的内侍宫女顿时散开来,纷纷去领膳食,浣洗院饭食发配有额数限制,内侍宫女同吃一锅,然则到底有吃多吃少之分,往往先到先得,排在后面的当然要饿肚子。供奉官的膳食唯他一份,许多饿极了的内侍有时忍不住也将他那一份给吃了。供奉官见众人散开来,气得一拍大腿,慌忙就跑了出去。那两个内侍还在踌躇,宋玉好心提醒:“二位也去吧。”两人互看一眼,跟了上去。
屋内唯剩了那宫女立在那里,想来也是她告的密,小弥轻轻瞟她一眼,那宫女恨恨的一咬唇,跺了跺脚也跑了出去。
小弥舒了口气,走到那大瓮旁边,一掀盖子,将一个小鬼拎了出来,那小鬼咧着唇望着小弥嘿嘿直笑,一双黑底金丝锦靴还滴滴答答往下渗水。
三人均是一怔,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小鬼,不明白怎凭空多出个人来,小弥好脾气的解释:“方才沐浴时从窗子里跳进来的。”
宋玉一愣,看了看小弥,小弥轻轻一点头,宋玉微诧的看了小鬼一眼,低叹口气。
那两人也不做多想,心思原已放到外面众人争抢的饭食上,栓子跑出去,很快又恹恹的走回来:“没有了,咱们晚上可要挨饿了。”
小弥一笑,道:“小权,你去查查那宫女近来和谁走的最近,有无别院的人来找她。”宋玉闻言道:“主子,您怀疑她是有人指使么?”
小弥脸上笑咪咪的:“宫女们向来怕栓子他们,今日却敢连供奉官也找了来,除非有人在背后撑腰,否则不会这么大胆。”那小鬼一双眼睛贼亮的盯着她,突然哆嗦了一下:“你这笑真是渗人。”小弥看他一眼,他忙抬起两个带着圆窝的小手捂住自己白嫩的脸蛋,小弥对他极是灿烂咧唇,他的小身子又是一哆嗦。
小弥转过头来看向小权:“去吧,回来爷带你们去吃好吃的。”一听有好吃的,小权眼中灼亮,脆生生的答了:“是,主子。”身后有个小指头悄悄拉她的衣角,她头也不回吩咐宋玉:“去找件小点的衣裳来给这小鬼换上。”她拎了那小鬼一个衣角,极好的金丝线,亦是上好的锦缎,不由坏笑:“这衣服可是值钱的很。”
那小鬼实在无法忽略小弥笑意中的不怀好意,忍不住向后缩了缩,她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扔在铺上,淫笑道:“把他的衣服给我扒光!”宋玉嘻嘻笑着就扑上去:“是。”
啊!!
小鬼的叫声惨绝人寰。
夜色寂静,空余葱郁树木里恬噪的蝉叫声,不高的花丛里矮矮行着几个人影,一个身子肉呼呼,白白的小脸上还挂着几滴晶莹泪珠,死死攥着前一个的衣角,小弥恼怒的回头瞪他,他抬起脸来,大大的眼睛泪水朦胧,就是不松手,栓子看不下去,低声道:“主子,带上他吧。”小弥看了栓子一眼,这小鬼博取同情呢,还真能骗住栓子这样的人,说起假哭,她家小柯才是开山鼻祖,这小子还差远了。
御膳房就在几步出,宋玉顶着一头花环往外面看了看,回头道:“主子,没人了。”
小弥点点头,道:“小玉,你带小权和栓子进去,我和这小鬼放哨,记得莫要贪嘴。”
宋玉笑起来,发上花枝摇曳,衬得双眸明亮如弯月:“是,主子。”
小弥见状不由怔了怔,宋玉这家伙以前可是很老实的,莫不是被她教坏了吧。衣角又被扯了扯,撞上小鬼一双极力眨动的眼睛,声音软软极具色相:“我也饿了。”小弥一把推开他:“我对小孩子没兴趣,一边去。”小鬼眼睛亮晶晶的:“传闻你不是个断袖么,我这样举世无双的男人你还不喜欢?”
小弥笑得很是开怀:“小鬼,你想再被扒一次衣服么。”
小鬼一缩头,忍不住离她远了些。
晚膳很丰盛。
两个蟹肉馒头,四个鱼肉馒头,梅花饼一个,菊花饼一个,一盘鹅奈香新法鸡,一碗鱼虾圆子、干银鱼、五味杏酪羊、五色假料头肚尖赤鱼,宋玉还逮来两只信鸽,找了一片空旷的地界,私人盘膝而坐。小鬼对那些佳肴不屑一顾,独斜斜睨着小弥手上正在烤的两只乳鸽,惋惜道:“用五种糯米精心喂养长大的信鸽,真是暴殄天物。”可火堆之上那乳鸽皮酥黄嫩翠,油汁淋漓,小弥拿了一只举到他跟前,香味扑鼻,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眼中光芒大盛:“看不出你手艺不错。”说着就来接,小弥一转肘笑眯眯自己咬了一口,回味无穷的赞道:“真香!”
小鬼气鼓鼓的瞧着她,看了看另一只。
小权酒饱饭足,道:“主子,奴才查清楚了,那宫女最近只见过翠微宫的影灯。”
小弥一愣:“翠微宫?”
宋玉提醒道:“是月婕妤独住的宫殿。”
小弥怔了怔,瞧见小鬼胖乎乎的爪子伸过来,“啪”的一声重重打开,小鬼眼睛一闪,差点流出泪来,忿忿的瞧着她,火光闪烁,映着小弥白皙的脸,黑白分明的眸中竟是闪过几丝冷意,却兀自弯了唇,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温和:“月……婕妤么?”
三人见状,竟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几人顿时警觉,栓子第一次偷食,竟是慌了,惊疑不定的瞧着小弥,小权倒镇定些,倒是那小鬼,一幅悠闲神在的模样,来不及细想,低声吩咐宋玉:“灭火。”宋玉拿了一个圆锅往火堆上一叩,小鬼手疾眼快,将另一只乳鸽抢了回来,望着小弥嘻嘻的笑。
指挥三人在花丛处藏好了,屏息以待,只见一队巡逻的侍卫,头前一个银紫衫子的羽林军,小弥看见那身影,不由身子一僵。
想来是觉出异常,宇文命那些侍卫原地待命,自己跨过花丛去检查空地上烧尽的残骸,拿着剑鞘拨了拨,月光泄了他一身,照见他微皱的眉头。
小鬼极是不安分,怀里还抱着那只乳鸽,恐是饿的厉害,肚子“咕”的一声,小弥闻言吃吃的笑,小鬼气鼓鼓的瞅着小弥,把乳鸽当小弥的肉,哇呜一口就狠狠撕咬开来。
本在检查灰烬的宇文却突转过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扒开了小弥藏身的花丛。
翠红掩映的花丛遮着她惊诧的脸,目光短接,两人均是一怔。
他惊诧的立在那里看着她,有灯火和月光越过宫阙楼阁,斜斜落到他半脸上,只见浓密的剑眉下那双黑亮的双眼,一缕惊喜之色如发着光的蝴蝶从眼中飞过,陨落在那一片随即的黯然里,他阖动双唇,似是要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小弥也早已回过神来,极快的抓住他的袖子,逼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要出宫!”
他身子一震,满是不可置信,原地待命的侍卫觉他逗留太久,见他立在那里不动,不由问道:“统领,有什么异常么?”
心中纵然不忍,可没有它法,她一咬牙,急切抓紧了他的袖口,一字一句道:“你欠我的,我要出宫。”宇文的身子微不可查的震了一下,她说的快,缓了口气:“我不连累你,定会回来。”
那侍卫又叫了声,他似才回过神来,喉间干涩的一声,迟疑着覆住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似是用尽了力气,他脸上情绪起伏,似是努力的压抑,却一点点缓缓抽回自己的衣袖,淡淡对那侍卫道:“没什么。”头也不回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