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门前,众人伏跪了一地,冷烈一身黑色常服,金冠昝发,竟比往日多一份风流潇洒,他大步上前去托为首老人的双肘,那老人童颜鹤发,不过一身朴素官袍,笑意盎然的领冷烈入内。
众人随两人到了花园,只见锦瑟闹春,生机盎然,侍女在石桌上摆了瓜果,两人说了会子话,冷烈才回身唤小弥,他眼中含笑,道:“来见过右相。”
小弥毕恭毕敬的上前施礼,右相也很是高兴,夸道:“好孩子。”小弥抬起脸来看他,右相脸上的笑戛然而止,小弥也未想到这样巧,对冷烈嘻嘻笑道:“奴才见过大人。”
冷烈饶有兴趣的挑眉,看向右相:“原来太傅与这奴才先前有缘相识。”
右相一张慈爱老脸上似是陡然出现一条裂缝的面具,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下巴上的白须,笑道:“是,老臣也极是喜欢这孩子。”趁冷烈没看见瞪了小弥一眼,大有你敢说说试试的意思。
知道他指青楼作画一事,小弥嘿嘿拢着袖子,笑得狡黠。
她与这色老头,也算是投缘。
冷烈看了两人一眼,淡笑道:“这奴才倒有几分灵性,还请太傅多加管教。”见小弥垂了袖子立在他身侧,一只手被袖管遮住一般,只如一只欲语还休的白玉盏,禁不住握了,轻轻一捏,小弥惊得手上一抖,回头看众人,个个垂目,似是没有看见一般,右相喝了口茶,极是认真的品着。
冷烈往她腰上推了一把,皱眉道:“平日里看着你伶俐,怎到了正经时候脑子就不灵光了。”
小弥被他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什么伶俐可言,他眼里夹着几丝笑意,嘴上却斥道:“还不给师傅端茶。”她才哦了一声,有侍女端过托盘,她双手端了,双膝跪地举过头顶:“徒儿给师傅敬茶。”
右相轻咳一声,接过来抿一口,单手托她起来,笑道:“也是咱们师徒有缘。”他侧头,身后仆人双手递过一个锦盒,他笑着递给她:“算是见面礼吧。”
小弥接了,冷烈那意思似是要她打开,她如是做了,却见是个石砚,冷烈扫了一眼,笑道:“红丝石砚,墨久置不甘,乃是砚中上品。”他故意顿了下,小弥立即跪下磕头:“徒儿谢谢师傅礼。”
右相呵呵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小弥脆答了一声,利落的起身,冷烈看她一眼,只是扬着唇角微笑。
接下来两人进了书房商谈国事,右相命人领着她参观了院子,她百无聊赖,索性独自去了书房。
她向来是听墙角的高手,寻了无人的角落,只听室内隐隐的几句对话。
“皇上,南宫珏绝非池中之物。”右相声音里几丝担忧。
冷烈声音里几分绝傲讽刺:“太傅放心,朕心里有分寸。”
……
有一舜,她陡然失了力,只觉双脚软的立不住,她本是蹲在那里,却不由跌坐地上,地面铺的青石砖,有烈日晒过,灼的皮肤都是烫的,她茫然的瞧了四周,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她却什么也瞧不清楚了,只觉有人在说话,嗡嗡的似是蚊虫在乱叫。
她觉心里风生水起,水火一般的交错在一起,她独独立于那中间,兼受两重的煎熬,也不知怎样走出去,寻了一个安静处,蹲在树荫下发呆。
腰被人从身后环起来,他宽阔强壮的胸膛靠上来,衣料摩擦,听到微微的簌簌声响,他的笑声低沉溺宠:“你倒是会找地方。”
她惊得一下从地上弹跳起来,神情似是看到天崩地裂一般的惊吓,冷烈看到她的神情,狐疑的皱眉:“怎怕成这样?”
她一颗心还在急促跳动,不得按压了胸口,掩下眼中的惊慌,垂眸嘟囔道:“吓了我一跳。”
见她亦嗔亦怪,他顺势坐到地上,将她揽到膝上,戏谑调笑:“我倒是不知道有这样小的胆子。”她不知为何听到那个“我”字突心惊肉跳,呐呐道:“皇上这样自称,奴才……害怕。”
他怔了怔,皱眉看她半晌,那目光极是犀利,她垂着眼,只不敢与之对视,只觉过了千年的时光,冷烈才笑道:“朕应着你,唯有你我二人时,你怎样冒犯,朕也不会怪罪你。”
他与她说话,唯郑重许诺时才会自称是朕,小弥突垂了头,将脸深深埋在他怀中。
冷烈环住她的肩道:“倒是不知你何时见得右相。”
此事牵涉南宫珏,她哪里敢说,只勉力一笑:“机缘之下见得他作过画。”
冷烈一挑眉,也不多问,沉沉笑道:“你倒是有眼福。”
连日来,冷烈宠信内侍,弃后宫与不顾,宫内传言飞一般遍布各个角落。
高处不胜寒,她坐在最高的台阶之上,任风吹起袍冠,果然几丝凉爽,她不敢想南宫珏听到这样的消息是何感想,将手中的药丸握了又握,南宫珏的声音犹在耳畔:“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小权微诧的声音隐隐的笑传过来:“玉哥,我怎觉得自从咱们主子成了御前的红人,越发沉默起来。”
宋玉道:“去忙你的吧,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说着将两人轰出去。
小弥转过头来唤他:“小玉。”
“主子?”
她懒洋洋的:“小权他们初担职任,一定会大展手脚,栓子为人直爽,我还放心些,只是小权……”她皱眉:“此人心思颇多,你给我盯紧了,别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宋玉立在阶下微笑:“奴才明白。”
阳光很是明媚,照在他剔透白皙的肌肤上,似是雨后清沁的嫩竹,她一时看的竟有些愣住了。宋玉也觉察她目光有异,眸光里几分璀璨神采:“主子,您怎么了?”
小弥愣了愣,道:“小玉,我怎觉得你……”她疑惑的皱眉,他还在期待着她说下去,她探过身子来笑眯眯的挑他下巴:“你这小子越发好看了。”
宋玉看着她也笑嘻嘻道:“奴才若是没有净身,一定甘愿为主子暖床。”
小弥翻了他一记白眼推开他,没意思,宋玉这家伙现在同她学得油头滑舌,若是以前,一定娇俏俏的脸上一红,若不就是惊吓了一般的看她,那样的表情才有趣。
远远就见一个内侍朝这里跑过来,她识得是冷烈身边人,下了台阶,果然那内侍笑道:“总管,圣上传您呐。”
殿里菱形木格窗设下日光来,缕缕照落身畔,金尘浮动,似是置身在一片金辉云雾中,冷烈着了一件金线绣飞龙黑底龙袍,束发的金冠勾勒着他刀削一般的轮廓,头也不抬的指了指身边的毡垫。
她依言坐过去,因身子瘦小,曲膝坐在那里,只如一只猫犬儿,冷烈一眼瞥过去,哑然失笑,温声抚慰她:“一会就好,我陪你逛园子去。”
小弥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看他神色,试探道:“皇上……”
他也不看她,只一挑眉,眼中分明的笑意:“说罢。”
“奴才想出宫一趟。”
他手上的笔顿了顿,眸中的神色也渐渐敛起来,小弥忙道:“奴才想自己去探看袁师傅。”他放下笔,朝她伸过手来:“坐过来。”小弥听话的伸手,他一握攥住,将他带到自己膝上,他顺手除掉她的管带,小弥一慌,他猝然就吻下来,她身子渐热,呼吸急促的攀上手去,两人均是意乱情迷,他轰然将她推倒在御案之上,只听桌下物什掉落,他的掌心灼热游走,只让她欲罢不能,只听他突哑声道:“怎不偷偷去让玉宇帮忙?”
她身子一颤,眼前陡然清明,只觉一丝寒风悄然入殿,冰针一般扎在心上,她脑中转过无数个年头,想到去御膳房偷食被宇文撞见,一幕幕闪过,她猛然惊醒。
他都知道!
她在浣洗院那些日子,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他都知道!
他扳过她的脸看着他,眉目深邃如隽,只是挑眉:“怎不回答我?”
小弥嘴唇颤抖如蕊:“奴才觉得求皇上更合适一些。”
他看着她,幽深的眼眸尽头几丝莫名的失落,一闪而逝,闭目笑道:“去吧,不要玩的太晚。”小弥忙又道:“奴才还有去趟玉湘楼。”
玉湘楼?
他蹙眉,下手愈急,小弥惊喘:“就是……奴才第一次见皇上的地方。”冷烈闻言无声而笑:“想起来了,新仇加旧恨,再让你尝尝禽兽滋味。”几日来她如何不识他床上手段,闻言吓得在他怀中挣扎,他哈哈大笑,抱她与内殿。
玉湘楼内,鸨母花厅。
鸨母媚笑连连,过去攀她的手,极是热络:“你这丫头又来什么?”
小弥丝毫不避讳的推开她,鸨母一怔,随即又是笑。转身吩咐了手下人给她奉上茶水,进来的是百合,见到她,神色尴尬。
小弥开门见山:“我要你为我做事。”
鸨母笑意缓了缓,低头抬起指甲轻轻刮着手上的白瓷茶盏,开口道:“小柯之事是我亏了你,可是穷人命贱,这是定律,若是你站在我的立场,定也会这样做。”
小弥微微含笑:“您可是听清楚了,我并未和你说过小柯的事。”
鸨母一怔,随即露出商人的精明:“你虽与将军交好,可我并不觉得你我有可以合作的地方。”
小弥盯着她:“你应听过宫里的传言。”鸨母身子一顿,诧道:“难道……”
“是我。”小弥弯眸微笑:“你应该知道,我若是在皇上耳边轻轻一言,就可毁了你这玉湘楼。”说到最后,她目光狠厉。鸨母故作镇定的握了茶盏,狠狠抿了一口,小弥观察她神色,又笑道:“相反,若是我一句话,说不定也能帮你办成许多事。”她故意顿了顿:“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也是见过许多人过来砸场子的……”
鸨母扭了扭唇,只将唇线扭成一个极扭曲的弧度,她一咬牙:“你想怎样?”
小弥垂眸玩着自己干净的指甲:“我要的不多,想来你也能想到。”她看她一眼,她果然若有所悟,找小柯,她自然是知道的。驭人之术,贵在恩威并施,小弥突笑道:“我和小柯许在这里生活许多年,到底还是有感情的,妈妈你虽然有别的心思,带我也算不薄。”
鸨母铺满粉的脸上竟有几分真情流露,唇角边两条纹线深陷襦沟壑,也不由怅然道:“到底,你是我栽培的姑娘里最伶俐的一个,生的一张巧嘴,我也很是喜欢。”
小弥一笑,两人间的确有一段时间很是和谐,可是又能怎样,商人重利,绝不可能因为感情做赔本的生意。
感情这东西,是多么脆弱。
小弥站起来,道:“我该回去了,到时会派人来与你联系。”
鸨母正要相送,一个翠绿衫子的侍女进来,在她耳边私语几声,小弥看她一眼,到是瞧着眼生。鸨母却不易察觉的一哆嗦,忙叫住小弥。
鸨母笑道:“怎能让你空手走了。”便向那侍女使了个眼色。
小弥冷眼瞧着她耍什么花样。
却见内室珠帐锦绣,与那瓶中繁华交向重叠,光阴浅淡处,有人步步生莲,分花拂柳而来。
一头如云瀑发懒散搭与肩上,湖蓝暗纹锦衣逶迤拽地,如一汪湖水无声划过地面,美目狭长略过小弥面上,只觉有明媚流光四射,竟能勾魂摄魄。
如此一个妩媚的男子。
若说南宫珏妩媚,只因他的高贵出尘,一尘不染的让人不敢靠近,只敢远观,不可亵玩。而眼前的人,当真是红尘尤物,那举步间的风尘魅惑,让人想起惑人的狐妖。
身后的宋玉身子竟是一震,眸中闪过几丝惊恐,小弥诧异的看他一眼,宋玉忙垂下眼。
鸨母笑道:“可还满意,想你宫内寂寞,带着暖床就是。”说完轻轻推了那男子一下。男子眯着狐狸眼睛靠过来,细白的指尖轻轻在她手背上一划,小弥手上顿时一颤,觉察自己反应,不由暗恼,才觉这人不可小觑,男子俯身过来吐气如兰:“官人可要试试奴家的功夫?”
知道鸨母信不过她,若是推辞未免会让她疑心,反正眼线一枚,也可反其道而用之,索性也不推辞,笑嘻嘻携了男子的手问道:“你叫什么。”
他突低下头来,唇几乎碰上她的耳垂,引得她身子又是一颤:“奴家绀碧”
小弥暗暗咬牙,依旧笑道:“要你进宫怕是不容易。”她蹙眉道:“不知可有大点的瓷瓮?”
鸨母不知她要瓷瓮做什么,便命人去抬,小弥看了看,果能容下一人,又见其上描金的鱼水相嬉,果着实景,又吩咐盛满了水,她身上带着小权新配置的“香”粉,撒进去臭味熏天,等她做好一切,果见绀碧脸上的媚笑保持不住,只是看着她。
瞬间,她敏锐捕捉道绀碧那美丽外表之下冷厉而玩味的目光。
她笑吟吟的立在瓮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美人,请入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