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需要约束的,放纵不得,稍一放纵,骨子里的顽劣便蠢蠢欲动,尤其是孩子,搬个梯子就敢爬上云霄,大闹天宫。
那个时候,吴耐指挥着憨厚的表哥表弟们,没少祸害善良纯朴的村民,拔过萝卜薅过葱,上房掏几个家雀蛋,还把老乡家麦秸苫的房顶给踩漏了,直接掉在人家的大坑上,让愤怒的老乡关在家里整整一天,说什么不让走,非让他父母过来帮着修房子不可。
好在三表叔是村里的名流,场面上的人物,好说歹说,张罗着帮人家把房顶修好。要不然,小吴耐怕是只能帮人家拉犁放牛,以赎罪过。
吴耐父母接到三表叔的汇报时,气得电话一扔,说是不要他了,不管他了。以后,再也没敢把他往乡下送。
虽说近些年,吴耐和三表叔他们走动的少了,那份记忆,那份感情,还是深深地印在记忆里,挥之不去。三表叔来之前,事先联系了吴耐,打听个电话号码也不是什么难事。前几年,吴耐回老家时,碰巧还见过三表叔,三表叔和以前也变化了许多,搞过传销,卖过药材,还要学刘老根在家乡发展一个旅游基地,多方找投资,未见成果,便放了这念头。听说,近两年又开始倒腾古董。
一见面,二人自是一番久违后亲热的寒暄。吴耐把三表叔的旅行包抢到了自己肩头,拉着三表叔找了一辆出租车,七弯八绕,直奔宾馆。
一路上,三表叔先是热情地和吴耐扯了一会儿家常。三表叔说,十多年前,他来过北京,跟着一个建筑队来北京盖大楼的。家里农活多,三表婶张罗不过来,干了没多久便回去了,没顾上好好玩玩,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四处转转。扯了一会儿,三表叔便漫不经心起来,眼睛不停地打量着人行道上的佳丽们。
爱惜美丽胜过爱惜生命的女人们早已把棉衣深藏衣柜,紧凑,再紧凑,在维持温暖的底线上尽情地展示着自己,亭亭地走在街头,单薄得让人心疼。时代在变,人的观念也在变,漂亮的女人不再是花瓶,成了马路上的风景,甚至可以说是生活的奢侈品。年轻漂亮的女人们在堕落着。正是这种堕落,在某种程度上,鞭策着男人的进步,让男人们更加勤奋。
车辚辚,马萧萧。路上没有堵车,还算顺畅,没多久便到了酒店。吴耐早已订好了房间。虽说这里也挂着某某大酒店的招牌,却让人感觉不到酒店应有的气派和辉煌。进门的时候,没有迎宾小姐绽开花一般的笑容热情地迎上来招呼,倒是站着个保安,灰头土脸,愣头愣脑,既没有敬礼,也没有鞠躬,这让三表叔心里多少有点失望。
进了宾馆的大门,二人一边找电梯,一边说着话。
似乎是觉得宾馆不够高档,吴耐有些腼腆:“三表叔,您将就着点吧,这个地方稍有点偏,但是比较清静,交通也方便,不像里头那么闹腾,晚上可以睡得踏实一点。”吴耐从小就讲的普通话。有时候,听到别人讲着家乡方言,心中总觉得有几丝遗憾,他觉得方言就是一种极富亲和力的文化。
三表叔拍了拍吴耐的肩膀,似是安慰,浓重的家乡口音,让吴耐十分亲切,心里暖暖的,“末关系,俺就将就一哈吧。哎呀,我这侄子里头还是数你最懂事最孝顺呀。”三表叔曾经学过一段普通话,也说过一阵儿,后来觉得太别扭,不如说济南话顺溜、好听,索性不再说了。在重要的场合还是要卖弄一番的,吴耐是家乡人,见了面自然是满口的方言。
到了电梯门口,吴耐按下了按钮,二人进了电梯,关了门。吴耐问道:“三表婶还好吧?”
三表叔一番感慨:“好是好,老咧,头发都白啦,看上去比俺大了十好几岁。这会儿正在家里卖煎饼呢,俺还给你带了点,还有大葱。”
吴耐一阵惊喜:“太好啦!俺最爱吃三表婶烙的小麦煎饼了!”
北京城卖煎饼的到处都是,无非是面粉调成浆,小锅上一摊,再打上鸡蛋,放点榨菜、果子什么的,远不如山东乡下的小麦煎饼香脆地道。过去住在三表叔家,吴耐见过做煎饼的流程,很辛苦。
过去做煎饼,天不亮就要起来用石磨磨麦子,兑了水的麦子,从上面的磨眼一勺一勺地加进去,随着石磨一圈圈的转动,麦子被磨成了粘稠的煎饼糊。磨完以后,支起鏊子,底下烧起柴火,木制的大匙子挑起糊子,慢慢地在鏊子上面摊开来,随着雾腾腾的热气,糊子慢慢变成了煎饼。煎饼里抹上酱,再卷上一根大葱,或者,卷着辣椒面拌过的豆腐渣,一会儿便吃得满头大汗。当地民间有句俗语:待要解馋,大辣大咸。就是这样的粗粮,养育了无数的山东好汉,孕育出一代代的文人才俊。闪烁着农耕智慧的煎饼,早已成了他们的习俗,也成了一种文化。
吴耐小时候在三表叔家,饿了就拿来当零食吃,一只手抱着煎饼费力地撕咬着,这让村里同龄的孩子们笑话过,城里的孩子远不如乡下孩子的牙口坚实;另一只手不时地擦着眼泪,不是因为嘴馋,让大葱呛得眼泪直流。
煎饼勾起了吴耐对往事的一些美好回忆,不由得又问道:“表姐、表哥、表弟他们都好吧?都结婚生孩子了吧?好多年没见着啦。”
三表叔眉头一皱,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哎呀,别提那帮混小子了,闹心呀,一提就堵得慌。哎呀,坐这电梯头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