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待着他们的都如他们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吗?得到一笔巨大的进款,然后住进豪华的寝宫,然后生下一个孩子,然后等待着孩子的成长、即位……
令人措手不及而且沮丧非常的是,就在他们结婚后不到一个月,克莱伦斯公爵却突然宣布和萨克思——莱宁根大公的女儿结婚,竞争陡然激烈起来,而且作为哥哥的克莱伦斯公爵显然占据了上风,对于肯特公爵来说,这一来不仅经济上的期望落空了,政治上的期望也一下变得渺茫模糊起来。
三、一辆破旧而拥挤的马车在乡间崎岖的道路上艰难地辗过,它那么沉重,它肩负着一道使命,一道特殊的使命……
按肯特公爵的设想,在他结婚后,除了平常各种日常收入外,国家还应该至少给他一份岁收至少2. 5万镑的授产,因为他的婚姻完全是为了国家利益,为了解决皇室后嗣乏人的处境,而早在1792年其兄约克公爵结婚时就曾得到过一份岁收入2. 5万镑的授产,这一设想曾使一贫如洗甚至债台高筑的肯特公爵激动了好些日子,或者说这也是构成公爵结婚的一个重要理由。
然而现在,由于克莱伦斯的结婚,也由于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日益扩大,人们对皇室的过多投产早存异议,增加年薪的提议在下议院遭到了否决,肯特公爵的如意算盘部分地落空了。
好在肯特公爵早就是个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能吃苦耐劳的军人,也好在萨克思——科堡公主在拿破仑军队席卷公国时受尽了磨难与痛苦,尽管如今他们的生活窘迫,尽管他们的前途也异常渺茫,但他们仍默默地忍受着、期待着,期待着命运的安排为他们网开一面。
公爵依然太穷太穷。他们无法在英国这个到处是有钱的绅士与贵夫人的国度待下去,他们囊中羞涩。公爵那副拘泥的神情以及那套永无变化的整洁军装即便是在他离开英国奔走比利时和意大利之后,也遭到来自英国绅士们的睥睨与嘲讽,他们叫他“伍长”,“伍长”可是指的粗鲁的下级军官。公爵夫人的处境也同样难堪极了,她没有华贵的衣服与首饰,她的女傧也是那么寒碜与丑陋。在法国北部瓦伦西奈举行的一次检阅和盛宴上,她的女傧年老面丑,令在场的绅士们极不自在,不用说他们的心里对这位公爵夫人也充满了鄙夷,“有哪个可怜鬼能把这个女傧尽快带开呢?”负责安排的威灵顿公爵对此感到十分的尴尬。
他们只好回到公爵夫人原来的领地阿蒙巴赫安家,然而那里在遭受了拿破仑的铁蹄之后已元气大伤,田园荒瘠,宅地狭小。
日子在沉闷单调中终于一日复一日地熬了过去。使公爵夫妇颇感安慰的是公爵夫人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而对于已年过半百的公爵来说,尤为可贺。这不正是他所梦寐已久的事情吗?
吉卜赛人的预言再次在他耳边回响。如果这孩子要成为英国国王,他必须在英国出生,公爵深知在这个十分看重出生与教养的古老国度中这一点将极其重要。在这一点上,公爵再一次显示出他曾经作为军纪官的那分严谨与周密。
他决定携带家眷重返英国,他决心把孩子生在古老的英国并使其得到祖国的滋养,尽管旅资缺乏,尽管他还不知道在英国等待着这一对穷酸夫妇的是怎样的厄运,但为了孩子,为了那个预言,他的决心毫不动摇。
一辆破旧而便宜的马车被雇来了,公爵本人跳上了驾驶座,在里面坐着的是公爵夫人,她与前夫的14岁的女儿,侍女,保姆,哈巴狗和金丝雀。当然还有公爵夫人肚中那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拥挤而沉重的马车终于启动了,先是日耳曼,然后是法兰西,在辽阔的西欧大地,一队有着特殊身份和特殊使命的人马艰难地跋涉着,多少风雨,多少日夜,他们在崎岖的道路上缓缓移动,或在简陋的乡间旅舍稍作休整,就这样走走停停,他们历尽艰险终于在一个傍晚来到了英吉利海峡的东岸。
夕阳西沉,余霞映红了整个海面,公爵翘首西望,海峡的对面就是古老而强大的英国,几多的艰难已抛给遥远的旅途,明天,他们将渡海西去,在那里等待他的是否也像西海的余辉那么辉煌灿烂?
四、这个在并不显眼的环境中降生的孩子,并没有引起人们过分的注意,种种迹象表明,她的前途一如伦敦的迷雾无法预见。
公爵一行终于安全地渡过了海峡到达伦敦。公爵夫人的怀孕多少给皇室带来了一丝兴奋与慰藉,当局在肯辛顿宫为他们提供了一套房间,他们就在那里住了下来。
1819年5月24日,公爵夫人临产了,一切都很顺利,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打破了沉闷,一个新的生命,一个娇嫩的女婴来到了人世。
一个女孩,尽管公爵一直希望是一个男孩,那样继承王位的砝码将更有分量,但一想到那个预言也就释然了,甚至还有些暗自庆幸,一切似乎都在某个预定的轨道上正常运行,这难道不是令人欣慰的事吗?
但同样也有无数的迹象表明,这位在并不显眼的环境中降生的孩子,并没有赢得人们的特别关注,她的前途一如伦敦的迷雾,变幻莫测,难以预见。
两个月前,克莱伦斯公爵夫妇也得了一个可爱的女孩,这无疑给肯特公爵夫妇以当头一棒,所幸,这女婴在落地不久便夭折了,但谁能保证年轻的克莱伦斯公爵夫人不会再做母亲?
肯特公爵似乎比以前更加健壮,肯特公爵夫人三十出头,正是生命力旺盛的年龄,不久,夫人极有可能再怀孩子,要是那孩子是一个男孩,那么作为这个男孩的姐姐来说,谁都知道将意味着什么。
孩子的磨难远不止这些。
孩子生下来好些日子了。公爵决定给孩子取个名字。尽管从目前看来,公主的前途似乎十分暗淡,但那个一直在他心中萦绕的预言使他对待这件事情依旧异常的认真,无论如何公主应该有一个高贵而吉利的名字,那样才能与未来女王的身份相符。就叫伊丽莎白吧,公爵把许许多多的名字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权衡后他决定选用这个英国女王的名字,“它一定会给公主带来好运的”,公爵想。然而公爵的用意不知怎么被摄政王所知,这位原本就与其弟关系不和的固执而爱慕虚荣的家伙对他的老弟在给孩子命名上不征得他的同意而一意孤行深感不满,他决心把自己摄政王的权力深入到那个无辜的孩子的命名上,以激恼他的那个老是与他作对的弟弟,按当时的规定,孩子的名字应在其入教洗礼上由主教宣布。他突然宣布,他将亲自出席公主的洗礼,并表示教父中一定要有俄国的亚历山大皇帝。洗礼仪式开始了,主教坎伯雷口诵礼文,圣水洒在公主娇嫩而白皙的额前。坎伯雷大主教询问将给这孩子以怎样的命名,摄政王睥了身旁的弟弟一眼,说:“亚历山德里娜”,自摄政王宣布参加公主的洗礼那一刻起,肯特公爵就知道这个老家伙的到来绝没有什么好意,而现在情况的确如此,但是他是摄政王,未来的正式国王,又有什么办法呢?但公爵也决不是个轻易就范之人。
“是否可以再添一个名字呢?”
“当然可以”,狡猾的摄政王显出十分爽快的意思,其实,在他的心里早已有了打算,他早预料肯特公爵会有这一招。添个名字当然无所谓,只是决不能叫伊丽莎白,他想。
“叫乔治娜如何?”摄政王眼里射出阴险的光芒。
“或者叫伊丽莎白呢?”尽管公爵对其兄的性格、品行了如指掌,他知道自己的设想已没有实现的可能了,但他实在是太关心眼下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一想到那个预言,他又满怀了激情,是的,这个预言似乎改变了他作为军人的严肃与谨慎,他甚至就有些过分了,他仍不甘心眼下的失败,对他的这个老兄又燃起了一份其实从理智上看不该有的希望。事实上也正是这样,摄政王没有立即回答他,空气变得凝固起来,坎伯雷主教把孩子罩在他的袍袖中,这长时间的沉默使他变得手足无措,他不安的目光在两个王子的脸上不停地转换着:一个在急切地等待,一个却胸有成竹似的表情木然、纹丝不动。
“那么好吧”,摄政王那嘶哑而古怪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只是这一回连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就用她母亲的名字吧,不过亚历山德里娜必须放在前面。”
一切就这么定了,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一个新的名字诞生了,尽管这个名字后来在英国如雷贯耳,响彻了将近整整一个世纪,甚至在今天听起来仍旧令人憧憬与崇拜,但在当时,这实在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公爵满心的失落、摄政王再狡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这件“作品”将是那样的伟大。
维多利亚的名字和她的出生一样的艰难,一波三折、九曲回肠。只是这份艰难除了瞑瞑之中给人们某种暗示,暗示这孩子的命运将决不简单之外,对维多利亚本人来说并不能算什么,她无法感受。对这个小女孩来说,来到这个世间以后,她的头一遭可以感受到的磨难是她过早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知识品德情感上将为她精心设计的父亲。
的确,从孩子的出生到命名,公爵是费尽了心机的。他现在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这个孩子身上。冬天来了,他决定携全家到西海默思去过冬,尽管此时他仍旧未能解脱经济上的困窘,甚至债务还在不断地增加,但他总是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设想,而且不顾一切地去接近那美好的设想。“温和的海水浴对夫人会有裨益,特别是海滨的空气对孩子也大有好处,伦敦一年中这几个月可实在讨厌。”他是一个热爱自然、热爱新鲜环境的人,他相信好的自然环境无论对人的身体还是精神将是极好的熏陶。
这个自孩子诞生以来,已越来越浪漫的绅士也许做得过分了。12月他们在德文群海岸安顿下来,海水轻舔海岸,太阳火轮一样浮在辽远的海面,凉风带着淡淡的腥味,夫人的目光、孩子面对自然的那种新奇而稚嫩的兴奋的叫喊,使得他快活极了,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出外散步,弄湿了脚一点也不觉得,回到家里仍然余兴甚浓,也往往连长袜也忘记了换,他着了凉也毫不在意,直到小病变大病,染上了肺炎,一切都为时已晚。
就这样,公爵奄奄一息了,在痛苦的挣扎中,他草就了一份遗嘱,遗嘱中的财产仍是一个巨大的负数,他觉得对不起夫人和孩子,但他最不放心的却是孩子,孩子还不到一岁,在遗嘱里十分郑重地把这个未谙世事的孩子监护权交给了夫人,他努力地睁开眼看明条文并签了自己的名字,问过了自己的笔迹准确无误后终于合上了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失去了爱德华肯特公爵,那个日耳曼女人和她的孱弱的女婴在这个世界上将更加举步维艰了。更何况,有消息传来,不久,克莱伦斯公爵夫人又要生孩子了。在英国,她还能指望什么呢?
公爵夫人的怀中,小维多利亚也似乎懂得了什么,一双微凸的大眼睛望着她的母亲,目光里显出了几许木然,几许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