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塔布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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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地下之路(5)

“英森,你可真是头蠢驴!堪萨斯州付的钱,比全纽约的广告费还多。得照新方法办事啊!”

亨利·温多维对于“新事物”真算得一往情深。他觉得只有“新事物”才能给他带来进项。他脑袋里每天都产生新的念头,他完善了那些能写会画的外勤记者系统,他开始采用“答记者问”的方式,将显要人物的谈话全文登在报上。他搞到了废奴主义者、参议员萨姆纳对记者发表的谈话,再加上一大串惹人注目的标题发表出来。诸如《萨姆纳说:“不,我们决不!”》、《廉洁的参议员揭露堪萨斯州的南方屠夫》、《萨姆纳向本报记者预言:美国奴隶制已危若垒卵》……

午休时,各车间的排字工出来洗手。贝茨来到黑人门卫拉格斯跟前:

“老头子,怎么啦,”这个英国人问道,“不大舒服吗?”

“您怎么知道,贝茨先生?”

“那位太太离开编辑部后,你就心神不定。别这样疑神疑鬼地瞧着我,我是朋友中的朋友。”

拉格斯连连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那么,朋友,”贝茨继续说,“假如你手头紧,需要帮助的话……”

“不,先生,我不需要钱。”

“这么说,你需其他什么帮助了?”

拉格斯凝视着这位排字工那双灰眼睛发出的炯炯目光。

“贝茨先生,”他低声说,“确实需要帮助。你能不能收留一个女人,只一天一夜?”

“一个女人?这还用问,拉格斯!”

“不,先生,您得认真考虑,她是个黑人哪!”

“考虑过了,拉格斯!她值20000美元,是吧?”

拉格斯打了个哆嗦。

“别见外了,拉格斯,”贝茨说,“我是什么人,打哪里来,你是知道的。今天我听见老板同那太太在谈什么20000美元的事,老板不愿刊登缉拿这个黑人妇女的广告。她不在你那儿,又在谁那儿呢?”

“要是那些‘死兔子’也这么说……”拉格斯叽咕道。

“什么‘死兔子’?你是说五角区那些挥拳舞棒的家伙?”

“对,对,贝茨先生,正是他们!纽约闹市中的匪徒!”

“他们要抓黑人?”

“这种地方,只要肯出钱,什么勾当都有人干,先生。”

“把她带到我家里来吧!”贝茨说。

“死兔子”可不如贝茨机灵,他们还不认识拉格斯,追捕也迟了些。当天夜里,哈丽特离开了她的临时栖身之所——她确实住在肮脏、狭窄、挤满黑人的高房子里——往贝茨家去了。

对哈丽特来说,转移住所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她一会儿住在这个城市,一会儿住在那个城市。厨房、马厩、草棚里,她都住过。她总是随身带着在加拿大买的一支小手枪,一出门,就把手插在衣袋里,紧紧握住枪柄。

贝茨住的地方与布鲁克林黑人区那些蜂窝式建筑略有不同。相同的只是,这儿也横牵顺扯着晾小孩衣物的绳子,壁陡的小搂梯上散发出阵阵猫儿身上的气味。贝茨和他的妻子及两个小孩都挤在一个房间里。哈丽特就睡在地板上,身下垫着一堆英国的旧报纸,头顶上挂着贝茨夫妇年轻时甜蜜的结婚照。

第二天,有人小心地敲门,贝茨透过锁孔往外瞧了瞧,然后点点头,打开门闩。门半掩着,拉格斯探进头来。

“我们那儿昨天来了两个,”他悄声说,“把门也砸坏了。”

“谁?”哈丽特问。

“两个‘兔子’,都打着花领带,他们一来就大叫大嚷要抓‘逃亡的女黑人’。他们都带着刀子和手枪。”

“你没开门吗,拉格斯?”贝茨问。

“没开。我从窗口招呼孩子快叫邻居来,不到十分钟,赶来一大群黑人。‘兔子’大吃一惊,就悄悄溜掉了。”

“他们害怕黑人吗?”哈丽特惊奇地问。

“假如有300人对你怒目相视,”拉格斯说,“楼梯上又挤满了身强力壮的码头工,你也会不寒而栗。告诉你,他们倒真像……像兔子一样逃跑了。”

“他们还会回来。”哈丽特说。

“不,”贝茨答道,“纽约社会上的流氓,不会老到敌人窝里去。他们会想出新的花招,比如,深更半夜在街头搞突然袭击,要不就……”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走着瞧吧!”哈丽特说,“你怎么不进来呀,拉格斯伯伯!”

“不止我一个人,”拉格斯说,“这儿还有两个呢!”

“是谁呀?”贝茨疑惑地问。

拉格斯说:“一个是索琼纳……”他话音未落,门已敞开了,门口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黑人妇女。她身材高得出奇,差不多像个男人。

她就是索琼纳·特鲁思,人们简称索琼。从大西洋到密西西比河,她是一位尽人皆知的人物。敢于在大庭广众中发表反奴隶制演说的人中,她还是第一个黑人妇女。

她总是四处奔波。她在公众面前只能露一次面,因为她的每次演说总以斗殴告终。集会一完,她就赶紧坐上大车,由同伴护卫着,到别的城市去。好几次有人企图在僻街陋巷的十字路口暗算她,但她都安然无恙地脱了险。有一次她正在教堂讲演,一伙醉汉手持木棍,杀气腾腾地闯进来,扬言要将“该死的黑鬼”打个腰断骨折,把附近黑人的房舍烧个精光,可索琼纳毫无惧色,一动也没动。

她用洪钟般的声音,指着这伙流氓厉声斥责道:

“请看看闯进来的这伙好汉吧!他们喝得烂醉,六个彪形大汉围攻一位老妇!你们有谁同情他们,可以给他们帮忙,去殴打那些手无寸铁的人。自由的美国人,有谁愿去?绝对没有危险的!”

有谁愿意呢?人们高呼着“索琼纳万岁!”护送她离开了教堂……

“哈丽特!”索琼纳说,“有个马里兰来的人要拜访你,我给带来了。他要离开纽约,想同你见见,有些事……请进,请进,亲爱的。”

一个穿麻布外套、着高腰猎靴的人进来了。猎靴上沾满了泥污。他戴一顶宽边草帽,帽沿压得很低,一时看不到他的面孔。这位陌生的不速之客,一副西部牧人打扮——他常到纽约,把长角牛卖给屠宰场。可是,哈丽特凭着锐利的目光,一下子认出了这位来访者;她猛地扑向客人,一把摘下他的草帽:

“啊,天哪!你可瞒不住我啊!”她兴奋地说,“这不是戴维吗!戴维·金布斯也在纽约呀!”

“对,他也到这个该死的城市来了,”索琼纳平静地说,“好在他只呆一天一夜。”

“你来这儿做什么,戴维?”

“嘘,小声些,海特,”戴维微笑着说,“派我来搞枪支弹药。最近我们的人手增加了,可小伙子们的武器却只有些棍棍棒棒。”

“你是说……马里兰吗?”

“不错,海特,我们在山里有一支很大的队伍,全是黑人。”

“你是司令了?嗬,戴维,我真为你骄傲!”

“别忙着骄傲,”戴维说,“我不是司令,司令是另一个人。”

“谁?”

“他的名字我暂时不能说,”戴维不大自然地说,“不到一定时机,他的名字我不能说出来。”

“怎么,要保密,对我?”

“对任何人也不能说啊,海特!哪怕遭到严刑拷打,我也必须只字不漏。”

“你放宽心吧,哈丽特!”索琼纳解释道,“连我他都保密,我也不知道他那司令是谁。不过,我们协助金布斯好不容易来到纽约,还给他弄到了一批武器。”

“可你们用什么办法把武器运过梅森-迪克森线?”贝茨很感兴趣地问道。

“根本没什么线!”索琼纳严峻地说。“把武器伪装成一箱箱胡桃,用轮船运往巴尔的摩,戴维扮成这条船上的司炉。一切我们都已关照过了。”

“钱呢?”

“由道格拉斯提供。”

哈丽特摇了摇头。

“海特,我们的人不少,”戴维说,“我们很有力量。我们要进攻种植园,解放所有奴隶……我们希望你同我们一道干……”

“告诉你们司令,”哈丽特若有所思地说,“请他关心一下书生萨姆的命运。”

“萨姆在巴尔的摩坐牢!我们可以攻打监狱,不过这要……”

“不,不用去攻打监狱;但应当搭救萨姆。”

“真遗憾,你不能同他们一起在马里兰干,”索琼纳对哈丽特说,“你本来是一个满不错的黑人将军啊!对不对?”

索琼纳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哈丽特却垂下了眼睛。

“不,索琼纳,我不愿做将军,也做不了。”哈丽特低声答道,“我不会打仗。我能在一片林海中寻到小路,能在白人巡逻队鼻子底下救出遭难的黑人,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不会打仗。就是攻打种植园也不行,我只会独个儿呆在森林里。”

“那有什么用,哈丽特?”贝茨问道,“你能把所有南方黑人救到北方来吗?”

“我倒真想看看到底有什么结果,先生!”哈丽特答道,“虽然我不能带走所有黑人,但是为了在神意裁决时表示我的诚挚,我要尽力去做我能做到的一切,并说:‘上帝啊,我为我的民族尽了力!’”

“你要是懂得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就能为你的民族做出更多贡献。”贝茨不满地说,“所以大家应该携手并进。金布斯这小伙子好像倒比你走得更远,也许他自己并不明白这一点。”

“啊,”哈丽特说,“他干得比我多?”

“现在还干得不多。不过他能够干得更多。他懂得要携手并进,去投入公开的斗争。”

“携手并进?”哈丽特说,“在你们这个城市里,人们像蜜蜂一样挤在蜂房里,携手并进倒也不难。但我不喜欢,也办不到。我只喜欢独个儿呆在大森林里,有森林,我就浑身是劲。啊,上帝啊,快快把我从纽约救走吧!在这儿我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哪……戴维,要考虑书生萨姆的遭遇啊,他太软弱,自己救不了自己。”

“听说最近要把萨姆转移到另一个监狱,”戴维说,“不过……囚犯全用火车转运,关在特别车厢里,有人监押。”

“火车?那就叫火车停下!”

“叫火车停下?”

“莫非这比攻打种植园更难?”哈丽特说。

“可是……攻打火车……”

“我不在那儿,确实感到遗憾,”哈丽特对索琼纳说,“美国人不善于拦劫火车……看来我得回马里兰!”

“不,哈丽特,”索琼纳果断地说,“你同我一道去罗切斯特,找道格拉斯,今天就动身。对那些形形色色的‘兔子’来说,20000美元可是一块肥头,……另外,你可知道杰西·巴林顿还提出些什么要求?”

“不知道。”

“你那位爵士夫人心眼真好!她许诺说,有谁能不动一枪一棍,活生生地抓住你,她就从自己的私囊里另加7000美元赏金。她声称怜悯自己的同乡。你真得感谢她的大恩大德:捕奴人要是使你残废了,只能得到20000美元;要是只把你来个五花大绑,就能得2. 7万。哼哼,终归你还是上绞架的命运。”

“前不久,我们老板拒绝了刊登这个广告。”贝茨插了一句。

“其他的报登了。”索琼纳应道。

“不错,我的身价一天比一天高,”哈丽特说,“再有几年,会远远不止值4万……火车呢,怎么办,戴维?”

“火车的事,我去跟司令谈谈。”戴维说。

“那么我请贝茨先生写个字条。”哈丽特说,“我太打搅贝茨先生了,真不好意思。不过只要一片小纸头,行了,贝茨,不用更大的了。把笔拿起来吧,好啦?现在请写上:‘雷声隆隆,沉睡的人们就要从梦里醒来!’写好啦?谢谢,贝茨先生。”

“落款怎么写?”贝茨问。

“谢谢您。我虽然不识字,签名还是自己来吧。”

哈丽特拿起笔来,指头也不弯——不习惯写字的人都是这样——在纸条上潦潦草草签了个名字,交给戴维。

“恳求你,戴维·金布斯,”她说,“在你第一次使用新步枪的地方,把这张纸条留给白人。我真希望杰西·巴林顿能读到它。”

“行啊,海特,”戴维说,“你的话准能传到她那里,我担保!”

“我要到罗切斯特找道格拉斯去了,”哈丽特说,“再见,贝茨先生!你帮助过一个逃亡的黑人妇女,任何一个黑人都将感激您的。因为对您来说并没有这种义务,您是白人哪!”

“朋友,”排字工感叹地说,“您要能理解我多么羡慕你们,那就好了!我真讨厌这平庸无为的生活!要知道,曾几何时,我可是在伦敦同警察搏斗的先锋啊!”

5 参议院里的袭击

哈丽特在7月4日的一次集会上见到了道格拉斯。小小的罗切斯特城,彩旗缤纷,街道上鼓声震天,爆竹噼噼啪啪不绝于耳,车辆的铃声丁丁当当响个不停。太阳像一只擦得铮亮的铜盆,金光四射,到处洋溢着一片独立日的节日气氛。

集会上,形势紧张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哈丽特和索琼纳来到会场时,那些结着五光十色领带的花花公子正神气十足地“布——布”吼叫,向演说的人挥拳头。道格拉斯是一位长得魁梧健壮的混血种人,宽大的额头上是满头银丝,他正高声宣读废奴主义者沃克尔的号召:

“这是我们自己的国家。她的自由和特权,是我们的父辈和其他人共同浴血奋战的结果。在这个国家,民族的语言就是我们的语言;国民的教育就是我们的教育;民众热爱自由的国家机关,我热爱;民众为土地而献身,我们也在所不惜;民众的希望就是我们的希望;民众的上帝就是我们的上帝;我们出身于民众之中,我们的命运与民众休戚与共;民众的牺牲,就是我们的牺牲;他们的长眠之地,就是我们的葬身之所!”

讲演的最后几句话,淹没在一片狂呼乱叫的暴风雨中。一只只烂番茄向讲演者掷去,啪啪地落在台上。

“黑家伙见鬼去吧!”另一边有人在号叫,“黑鬼想统治我们!”

会场上拳棍交加,斗殴愈演愈烈,一些人抱着血淋淋的脑袋直往外跑。等到罗切斯特消防队赶来,用水龙头冲散人群时,好几个失去知觉的人已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了。

哈丽特和索琼纳用椅子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才从一大群斗殴的人中脱身,她俩都弄得衣衫褴褛,浑身湿透。哈丽特望望她的同伴,忍不住哑然失笑了。索琼纳却一本正经地瞧着她:

“没什么好笑的!”她说,“有人向我开枪,没打中,我只挨了几块石头。我们必须经受得住,我们的人正在与日俱增。”

“没关系,索琼纳,”哈丽特说,一边理理头发,“这比我们马里兰好。能打架,就不错!”

“你喜欢打架?”

“简直忍不住了。”

1856年5月,亨利·温多维正忙得不可开交。堪萨斯州战火尚未熄灭。合众国国会中党派斗争你死我活,以至议员们开会时,身上都藏着手枪和小刀。《纽约每日邮报》的老板亲自来到华盛顿,以为可以作一名丑闻见证人,这样的丑闻或许会使他的报纸增加1000个长期订户。温多维先生确实也很走运。

5月19日,著名废奴主义者、参议员萨姆纳一气作了好几个钟头的发言。题目是《反堪萨斯州的罪恶行径》。

萨姆纳指控南方雇佣兵企图用武力把堪萨斯变成奴隶制地区,把自由推入万恶的奴隶制深渊。他揭露总统本人对“密苏里的强盗”大表同情。

温多维的铅笔旋风般在纸上飞舞,他画下了萨姆纳修长的身形,斑白的卷发,银丝般的连须胡子、宽大的前额和一双闪烁着揶揄光彩的眼睛。

“‘答记者问’!”温多维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页页报纸的版面安排,“这次讲演之后的答记者问!参议员萨姆纳的肖像!参议员萨姆纳揭露总统!……‘萨姆纳与南方针锋相对’……”

可是,参议员的秘书向报界宣布:参议员事务繁忙,5月22日前无暇接见记者。

5月22日,温多维一大早来到参议院。毫无疑问,其他各报的记者也想搞到这个答记者问,温多维深感荣幸的是他头一个钻到了萨姆纳这里。

参议员萨姆纳会前很早就来到大厅。他在那张形状像小学生课桌似的托架后面坐下,面前摆上厚厚一叠纸。他一页一页地往下写,勾来画去,最后签上名,编上页码,放到另一叠纸上。

“呵,……萨姆纳参议员,请原谅,”温多维说。

“有什么事?”萨姆纳头也没抬,漠然地问。

“我是报纸编辑……”

“现在没空,”萨姆纳看也不看这位编辑,“请过一小时再来。”

“假如您在这一小时内不接见别的记者……”

“我没工夫!”萨姆纳忿忿地说,“恳求您,别再妨碍我!”

温多维退出来,正碰上他的老同学、马里兰州的塞西尔·巴林顿。

巴林顿面色苍白,忧心忡忡地望望四周。

“你打算从他这儿搞一份答记者问吗,亨利?”他问。

“可不是!我要一直守住他,等他写完。”

“我很怀疑,”巴林顿说,声音不住地颤抖,“你同他谈不成话了。”

“你不了解我,塞西尔,”温多维很感委屈,“像‘反堪萨斯州的罪恶行径’这样的演说,应当公诸于全美国。我们的报纸也一定能做到这点。”

“他亵渎了总统,管我们南方人叫强盗……”

“这更绝!塞西尔,这题目就更大了,足以轰动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