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春天,奥斯特洛夫斯基准备动身去索契时,奥列加·奥西波芙娜将他父亲阿列克赛·依万诺维奇·奥斯特洛夫斯基逝世的噩耗告诉了他。父亲终年82岁。尼古拉虽然也懂得人老必有一死是自然规律,但是“血的声音”(他这样说的)使他反复重复这一句话。尼古拉已经好几天不能工作啦。但是,他刚刚一清醒过来,就催促我们赶快记录《暴风雨所诞生的》!父亲之死好像提醒他离开人世的日子已为期不远了。
他希望能再活五年。
他的写作计划还极其庞大。
1935年8月2日,他在给安娜·卡拉瓦耶娃的信中说:
“健康的叛徒又背叛了我:我又被死神突然威胁着……尽管我的生命处在垂危之中(这一次我当然不会死去,虽然我以后会死),但是,我还没有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要写完《暴风雨所诞生的》。不只是要写完,还要把自己心中的热血融化到这本书里去。我还应该写完(也就是合作)根据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改编的剧本。我应该为儿童们写本书——《保尔的童年》。同时一定写一本描写保尔·柯察金幸福的书。这项紧张而艰巨的工作需要花五年的时间。这就是在我生命最低限度里我应该为之奋斗的目标。”
五年,但是,生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他没有能写完《暴风雨所诞生的》,虽然他急于赶写。会议结束之后,他决定让自己休息一天,随后,《暴风雨所诞生的》最后校阅工作又紧张得不亦乐乎。整个寓所变成了“作战司令部”。打字机像机关枪那样咔哒咔哒响个不停。
一个月之后,1936年12月,小说《暴风雨所诞生的》第一卷准备交厂印刷。在12月14日这天,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给奥列加·奥西波芙娜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好妈妈,今天我已经完成了《暴风雨所诞生的》第一卷的全部创作。我曾经向共青团中央委员会提出保证——在12月15日完成这本书——我已经付诸实现了。
“整整这个月我是在上‘三班’。在这一阶段我让秘书们累到了极点,剥夺了他们的休息日,迫使他们从凌晨干到深夜……
“现在这一切已经过去了。我感到十分疲劳……眼下我准备休息一个整月。当然,如果忍不住的话,我就少许做点工作。要知道,我和你是一样的性格,完全一个样……”
他希望能在春天回到索契去。但是这个愿望他已经无法实现了。《暴风雨所诞生的》一书的工作勉勉强强在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病情开始极端恶化的情况下完成了。肾脏病的发作具有极大的危险性。
12月15日,从大学回来,拉娅推开寓所的门——在门槛上迎接她的是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夫娜,她脸色苍白,两唇不断颤抖:
“科里亚的病情非常严重。你现在别上他那儿去。显然,他已经睡着了。给他注射了吗啡。”
拉娅明白:既然他要求用吗啡,事情真的是不妙了。记得1928年在索契重病期间,当时还是肾脏病初次发作,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吗啡,以便制止剧痛。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注射过两次吗啡,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尼古拉是不会用它的。当疼痛发作,她提醒他打吗啡时,他用一句玩笑话回答说:
当疼痛发作时,我为自己的忍耐而感到骄傲。
而现在他接受了吗啡针治疗,这意味着病情急剧变化。
痛苦很快改变了他的脸色。前两天,他的脸颊上还洋溢着一种兴奋的、愉快的神情,似乎是充满了用之不竭的精力,而现在却……
他们从哈尔科夫急叫回了季米特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并想把奥列加·奥西波芙娜叫回。尼古拉只同意哥哥来,不准他们惊动妈妈。同志们很想知道他的病情,他不同意在广播里发布他的病情。
“不应该这样做。母亲是会知道这一切的。不应该使她不安……你们的担心是徒劳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病情十分严重,已是完全无法挽救的了。但是,尼古拉仍在坚持着。每天都在关心着西班牙前线的局势。
“马德里能守住吗?”他多次问哥哥。他冲着哥哥肯定地回答说:“我看要毁灭的……”
动员许多优秀的医疗力量进行了会诊。做到了可能做到的一切,但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病情变得危在旦夕了。医生和护士通宵在房子里值班。他们待在餐厅里,以便在需要时给予帮助。拉娅和卡佳守护在尼古拉的床边。
他顽强地忍受着疼痛的折磨,经常由于疼痛而失去知觉。神智清醒过来后,他问道:
“我哼哼了没有?”
当知道他们没有听到他呻吟时,他显得十分高兴。
“太好了。这说明死神不可能制服我……”
他叫拉娅别耽误了大学的功课。一到时候他就说:
“今天夜里又要守护在我身边,明天不上课了,同学们会明白你缺课的原因的。我会亲自对你的校长说的。”
室内昏暗而寂静。夜幕垂临。尽管家人、医生和护士都聚集在那里,隔壁的房间里显得十分清寂。医生预告说:病情急剧恶化。为了不让尼古拉猜到自己病情危险的程度,他们对他隐瞒了房间里有医生和护士值班一事。
夜间他还没有入睡。无休止的疼痛在折磨着他。他让拉娅准备一点咖啡。她从房间里走出,把门稍打开一点,以便医生和护士能够从远处观察病人。
她走进厨房,这时,听到了尼古拉的声音:
“护士同志,请进来……”
已经很清楚,不可能再瞒着尼古拉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为了不让他们担忧,他缄默不语。
护士走近他身旁。
“您担任女医士多年了吗?”他问道。
“26年了。”
“看来,您在您的工作期间内一定见过很多重病号?”
“当然啰,我确实见过很多重病人。”
“您看……我……同样也没有什么能使您高兴的……”护士竭力让他保持安静,但他打断护士说:
“不要安慰我。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病情。我坚信,我没有什么可以使任何人高兴的……”
拉娅回到了他的身旁。他开始对她说,一个人应该坚强勇敢,不能屈服于生活的打击。
“在生活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拉耶卡……回忆一下吧,生活是怎样鞭笞我的,力图把我驱赶出列。而我始终没有屈膝,顽强地朝预定的目标走去。我像一个胜利者那样走过来了。我的书就是见证人。”
拉娅默默地听着。他劝她别放弃学业……然后他想起了他们的两位年迈的母亲……
“我们的老人一辈子为我们操劳……我们应该报答……我们什么也来不及给她们……要永远记住她们,拉尤莎,要敬重她们……”
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夜晚。早晨5点钟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夫娜换拉娅的班。他们一起在整理床铺。尼古拉似乎有些好转。他想睡觉。卡佳坐在软椅上。她悄悄地坐在那里,不致打扰弟弟的睡眠。
11点钟时,为了不致听到脚步声,她悄悄地脱去鞋子,——希望尼古拉多睡一会儿,——突然她从屋里走了出来,惶惑不安地对医生说:
“科里亚呼吸好像十分困难……”
医生和护士立即走到病人身旁。然而针剂已经无能为力了……尼古拉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没有再醒来。他于1936年12月22日19时50分溘然长逝。
死神夺走了他手中的武器。
“如果我的肌体里哪怕有一个细胞能够活着,能够进行搏斗,我就要活下去,就要搏斗……”但是,已无能力搏斗了——拉娅考虑了这一问题,一边谈着关于他的死亡的医学结论:不可治疗的、慢性的、强直性的多发性关节炎,大部分关节骨质增生;曾一个时期患结核,左肺支气管扩张,除此之外,患有肾脏炎……结石……尿毒症……
他只活了32岁。
那几天,党中央发出讣告——刊登在《真理报》上:“联共(布)中央委员会怀着深切沉痛的心情发布关于联共(布)党员、天才的作家和列宁勋章获得者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奥斯特洛夫斯基逝世的噩耗……”
共青团中央委员会的讣告——刊登在《共青团真理报》上:“苏联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怀着深切悼念的心情向共青团全体团员和苏联青年宣布:热情的布尔什维克、令人敬爱的天才作家、列宁勋章获得者、1919年的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逝世。”
各区、地区共青团,苏联作家协会,俄罗斯苏维埃联邦共和国、乌克兰、格鲁吉亚、远东、西奥谢几亚的文艺工作者,莫斯科、列宁格勒、乌克兰、白俄罗斯、格鲁吉亚、阿塞拜疆、塔吉克、乌兹别克、摩尔达维亚……纷纷发来唁函、唁电和打来电话。
从基辅来的电话说:“科托夫斯基军团司令部全体新老战士沉痛悼念我们光荣的战士、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早逝。”
从马德里给《真理报》打来的电话——米哈依尔·柯利佐夫说:
“我们失去了一位作家和勇敢的、强有力的战士。是的,一位强有力的,非常强有力的战士……他的创作仍然是斗争,不知疲倦的斗争,充满热血的、有坚定目的的斗争。”
捷克《人民报》、《人民权利报》、《捷克之声》纷纷载文追悼死者。作为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机关报《红色权利报》——刊登了热情洋溢的话语:“这位完美的人,他那不长的一生中主要内容是沸腾的事业和斗争。奥斯特洛夫斯基是一位作家和战士。”在巴塞罗那,加泰隆统一社会党的报纸《论坛报》报道说:“电波从苏联传来了令人悲恸的噩耗。无产阶级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与世长辞了。卡塔卢尼亚‘统一社会青年’为自己的朋友、战士、作家、良知的逝世深表哀痛之情。这位良知的壮丽的一生是勇敢和意志的完美体现。”
从12月23日12时起,苏联作家协会开始向死者遗体告别。与遗体告别的队伍一直延续到瓦罗夫斯基大街。在这一行进的行列中有青年、老人、母亲和儿童。
大厅里花圈堆积成山,鲜花簇拥……哀乐回旋……
生命终止了,而著作永留人间。
“人生最宝贵的是生命——当你离开人间时,你所亲手创造的一切应服务于人民。”
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