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女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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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讽飒金风香满院

--感受北京百名作家手稿展

见到那些手稿,就如同见到熟悉的文友们,我的心立刻温润下来,刚才那股不快的情绪逐渐淡去。其实也不能算不快,而是有点郁闷在那天天经过这座著名博物馆的685路大巴车上,那位30多岁的售票员,竟说她不知道有鲁迅博物馆,从来也没有人问起过。这可真是的,北京人,难道这么快就不识这位伟人了吗?尽管那个售票员只是一个普通市民,但我觉得这里面的确有些问题:是谁失职了呢?

也许是政府有关部门?也许是新闻界?也许是作家们自己?历史就是这样,需要不断重复,不断教育,不断温故而知新,不然,很轻易的,就会遗忘和被遗忘。也正因此,才有了金秋中的这个北京文学节,才有了在北京鲁迅博物馆举办的这个北京百名作家手稿展,这是北京的文学史,是北京的文化发展史,也是整个北京历史前行的一个组成部分。

北京文学节是北京市作家协会主办的中国内地第一个文学节,至今已成功举办了两届。今年这第三届恰逢党的十七大胜利召开,应该搞些什么活动呢?为此,北京作协的领导和工作人员们费尽了心思,最后提出动议:用举办作家手稿展览的方式,为今天的文学事业做一个薪火相传的、庄严的承诺。此动议一提出,北京的作家们都连声叫好,马上响应号召行动起来,翻箱的,倒柜的,捡拾历史的,复写今天的,短短时日,老中青、老老中中青青,几代北京作家们的手稿、照片和资料,就都到齐了,人心也聚齐了。于是,就有了这个充满了书香墨迹,也充满过节喜庆的展览。说来,展览的历史意义不平凡,这是新中国首次举办的作家手稿大展。

开幕式一大早,近百人从北京四九城、五郊八县赶了来,一个个笑逐颜开,互相庆祝展览的成功举办。绿树、红墙、黄色琉璃瓦的鲁迅博物馆里,苍松凝碧,翠柏吐绿,一串红和黄菊花竞相统放,开成了一片烂漫的云锦。在北京秋阳的金色照耀下,北京作协名誉副主席、著名作家赵大年,北京作协驻会作家、箸名编剧邹静之,鲁迅博物馆馆长、著名批评家孙郁代表全体参展者致词。北僉作协主席、著名作家刘恒为展览撰写了题为《文学之碑》的序言。北京作协驻会副主席李青介绍说:本次展览共展出了131位北京著名、知名作家的珍贵手稿,这是国内首次集中展示上百位在世作家的手稿。在电脑和网络普及的当下,不仅去世作家的手稿已成为文物,在世作家的手稿也已经极为罕见。我们举办这次展览的目的,就是为了以特殊的展览形式,拉近作家与读者的距离,使读者了解作家们在创作过程中的思想变化,看到作家们创作的艰辛印痕。

我走进宽敞明亮的展厅,一个一个展柜、一个一个展板,细细地品读着,脑子里不时浮现出它们主人的音容笑貌、睥气秉性、风趣逸事、作品叠影,以及他们或长或短、或威武雄壮或沉稳安静的人生轨迹。在中国当代作家队伍的格局中,北京作家协会是一个实力格外强大的大团体,不用细说过去的文学大家老舍、赵树理、汪曾祺等北京作协的老前辈;仅以当今数之,王蒙、林斤澜、雷加、邓友梅、张洁、刘心武、浩然、谢冕、严家炎、母国政、凌力、陈袓芬、陈建功、史铁生、食指、张承志、毕淑敏、刘庆邦……都是北京作协集团军中的男将女将,还有周大新、郭雪波、阎连科、海岩、石钟山、徐坤、曾哲、徐小斌、林白、荆永鸣、邱华栋、宁肯、程青等层出不穷的中青年接班人。看着展台上那一页页熟悉的字体,我感到十分亲切,心头的热浪一波一波地翻卷上来做了20多年的文化记者和文学编辑,这其中的绝大部分字体,我都早就领略过,而且,我自己也珍存着他们在以往的岁月中给我的手稿和信件。可惜近年来由于电脑的介人,带着体温的手稿和信函越来越少了,逐渐变成了珍稀的文物。不过,我也没有放弃,而是把他们有内容、有价值的伊妹信件也都保存起来了,我觉得那也同样带着他们的热忱,同样闪烁着他们的才华,更有许多灵光一现的思想是从他们的生命本源喷薄而出的。我舍不得撇下这些珍宝,应该把它们留给后世的研究者。

据介绍,本次参展的最年长者是93岁的雷加,看上去像70多岁的老爷子精神费铄,一大早就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让儿女们推着赶来了。当大家请他在开幕式上讲话,他反应灵敏、声音清晰地说:嗓音不好听了,所以就不讲话了。本次展览的最早手稿,是童话大王孙幼军写于1961年的《小布头奇遇记》,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了,那可是我辈一代中年作家当年的精神食粮,那时,我们谁不知道小布头呢,谁不是到现在还会唱那里面的一旨首匕歌,比如鼠老五,溜出洞来散散步等;从上世纪60年代到现在,近半个世纪过去了,这本童话创造的单本书发行量最高的纪录还没有被打破,它依然是今天孩书最喜爱的童话之一。本次手稿中最有特色的,是张承志用蒙文写的诗歌,那是他上跟己70年代在内蒙古插队时的青春之作,略显粗放的字体,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故言之不足,则咏歌之。咏歌之不足,则不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的激情喷发。本次手稿中最独特的,也许要算肖复兴送来的一个旧本子,他的小说手稿竟然是写在这个黑皮的小16开笔记本里的,在已经发黄的纸页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只有少许的修改痕迹,可以看出他当时的书写状态是相当流利的,可用文思泉涌来形容。

都说是文如其人,其实,我更觉得造字如其人。你看,王蒙的手稿是随手抓住的两页小信笺,上面是匆匆记下的几行字、两句话,这非常符合他的本性当年,我在他刚当上文化部长时,就发现了王蒙不同于别人的一个秘密:他是一位随时随地都在思考的作家,写作思维好像就没有停止的时候。那时他没有整块时间了,就尝试写诗,短诗,几乎是看见什么就写什么,有一首写易拉罐的短诗就是在本报文荟副刊上发表的,所以可以说王蒙天生就是为文学而生的。林斤澜直到现在还是手写,他老人家的字横平竖直,规矩整齐,像珍珠一样圆润,仿佛能听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朗之声,就像他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的呵呵的笑声一样。张洁的字宛若她的为人,认真、清秀、雅致,看上去仿若上等的女红绣片,特别具有知识女性的美丽动人的气质,我甚至感觉比她的真人还老练、从容、成熟。

和我同时代的作家中,陈建功的字我从下乡那年代就开始熟悉了,那时他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矿工,由于从小的童子功打底,故虽贵为工人阶级煤黑子却始终保持了书卷气,不染粗犷,字体小而娟秀,让人想起大学校园,直到今天他依然是这种大学体。还有一位作家的字我也是从上世纪70年代就认识了,即北京作协的刘恒主席,他的电影、电视剧,全国人民很少没有看过的,其中最著名的是《张思德》和《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我还十分清晰地记得30多年前,有一天和《北京文学》老编辑郭德润先生上他家去的情景,是在西单附近的一间小平房,靠门窗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个小小的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一排书;我们看见他在本子上认真抄录的警句和文学好句子,等等,就是在那一笔一画的学习中,刘恒从一名流水线上的装配工成长为今天的著名小说家和剧作家。女作家毕淑敏的字带有男性的刚劲,这也许和她当了多年兵有关,特别是在钢性的西藏当兵,恐怕再细腻的小女人也变得坚硬了,不少评论家认为,毕淑敏迄今最好的作品还是她写西藏题材的《昆仑殇》,那里面存有的最刻骨体验的生命记忆,恐怕也是她一辈子最重要的财富了。

偌大的展厅里非常安静,人虽然多,但大家都轻手轻脚,竭力屏住呼吸,仿佛是不想打扰作家们的思路。还有很多、很多位作家的熟悉的字体,-笔-画的,一张一页的,勾起了我的工作回忆:某年某月某日,他们给本报副刊写了什么稿子,当时我的欣喜心情,还有发表时的费心斟酌,是头条还是右上是加花輕是改字体……

谈起作家手稿的种种逸事,老作家邓友梅随口就讲了一个故事:上世纪50年代初《北京文学》杂志创刊时,老舍、赵树理亲自担任主编、副主编,汪曾祺是编辑部主任。有一次,上级组织作家们到四凉山鏵族自治区参观,当时还是小字辈的邓友梅写了一篇稿子,题目是《大凉山的云》,其中有一段描写他自己颇为得意,大体意思是清晨走到田野里,看到庄稼上有许多露珠。太阳升起来以后,露珠在太阳的照射下变成了雾,在山间飘荡。待到中午时分,太阳升得更高了,雾在阳光的照射下继续变幻,渐渐变成了天上的白云……全没想到,老舍先生在手稿上批道:露是露,云是云,雾是雾,邓你别瞎掺和。一份手稿,一段佳话,传到今天,不仅是供人回味的故事,还可以清楚地看到老作家们是如何手把手地扶植青年作家成长的。可惜这份珍贵的手稿没有保存下来,以前大家都不重视这个问题,时间一长编辑部也就不存档了,只有一些特别细心的编辑保留了一些,其他大量的都湮灭在岁月的风尘里了,甚为可惜呀!

改革开放以后,商品经济大潮迅猛推动了中国的前进步伐,同时也把金钱的概念快速传递到各个高山洼地、城市乡村。交易市场上出现了作家手稿、书信等买卖,这当然也不全是坏事,起码从另外方面起到了重视、珍藏和保护作家手稿的作用。恰逢此时复印机的出现,更极大地提高了作家手稿的保存率,我记得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我所收到的季羡林先生的手稿、信函等就都是复印件了,听!件一律被北京大学存档珍藏了。这也让我想起一件憾事:1994年的某一天,吴冠中先生打电话来,说他有一篇极重要的稿子,要亲自送到报社,这就是他的8000字长文《黄金万两付官司》。本报文荟副刊全文刊登后,社会反响强烈,对他那场久拖不决的假画官司案的结案,产生了直接的推动作用。可是遗憾的是,当时由于发稿匆忙,我竟没有保留那份珍贵的手稿。

谈到作家手稿的意义,孙郁馆长说:鲁迅博物馆藏有大量五四时期的作家手稿,中外都有学者从这个角度展开研究。比如对鲁迅先生的研究,从他对文章的修改找寻他思想的变化,从他用纸的讲究看出当时社会的很多信息,等等。再比如还有学者发现,同是许寿裳的《鲁迅回忆录》一书,台湾的版本和内地的就有多处不同,两相对照,可以为厘清文学史上的许多争议问题-原始的可靠依据。

部静之从书写工具的角度阐述了对作家手稿的理解,他说:《诗经》、《论语》时代的文字是刻出来的;汉代蔡伦造纸以后,毛笔使书写扩大了,后来逐步出现了唐传奇、元曲、明清通俗小说等,使文学越来越大众化了。毛笔时代出现了许多伟大的作家,远的不说,离我们最近的有鲁迅先生等。而他自己和一大批中老年作家都是圆珠笔时代的作家,从新中国成立后到上世纪90年代初,大家都是靠圆珠笔和复写纸写作,很多人的手指都磨出了趼子。现在又出现了新的网络作家,一天就能写成千上万字。这一切说明了写作工具越笨拙,语言文字的讲究程度越高。因此对现在文风的改变、对电脑的快速写作来说,将来没有手稿了,可能也是一个文学时代的结束了。

有一部分作家支持他的观点,比如小说家郭雪波、宁肯、荆永鸣等,他们认为本次作家手稿展是文学书写时代的一曲挽歌,所以是抱着惋惜的心情来作最后的祭奠和告别的;另有一部分作家如解玺璋、徐虹等,虽不这么悲观,但心情也有点酸楚,因为他们一向喜欢从作家们的手稿中体味其音容笑貌、个人性格特点,他们觉得手稿才是有温度,因而更能体现出作家的魅力;还有一些作家如徐坤、曾哲认为,随着时代的发展,高枓技必然改变我们的生活,旧的时代一定会过去,新的也一定会发展得很好。

电脑写作的方便和高效,一方面是无可抵挡的,另一方面也给今天的文学书写提供了更适合21世纪的写作方式,当下的文学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们的写作并没有因为不再手写而变得数量减少或质量下降,就连许多老作家如王蒙、李国文、邓友梅、刘心武、张洁等,如今对电脑也是情有独钟,你让他们再回到圆珠笔写作,无异于让他们回到鱼传尺素的时代,已经完全是不可能的了。再说,前面已经提到,没有了手稿,电脑也照样能珍存作家们的印痕。陆文夫先生去世的前半年,我和他有多封伊妹儿通信,现在一直保存在我的盘上,并且可以永久保存。而且迄今为止,强大的电子技术已经能够解决来稿的原始文件储存问题,在时间老人的公正、诚实的记录里,作家们的灵魂自由自在地畅翔于网络的天空之中。故此,我一点不觉得互联网是咄咄逼人的侵略者,不,它是一位好帮手,绝大多数的作家们都宁愿牺牲手稿而选择它。

走出鲁迅博物馆大屋顶的宫殿式展厅,灿烂的阳光下,一行白鸽正从眼前飞过,留下一串明亮的哨音,在悠悠白云间回响。对,那哨音是明亮的,这当然和心情有关:刚刚胜利闭幕的十七大,给中国的作家们加了高质量的新油,鼓舞了融入时代建设的新的干劲。作家们纷纷表示:将以满腔的热情和激情迎接新的时代、新的生活,与国家和全民族一起,行进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大道上!

2008.10.21于北京协和大院花叶葳蕤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