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干事,瞿玖。据说调此不久,其父母在另一劳改农场工作,人称“老劳改”。她从小寄居在某市的外婆家,高中毕业后未能考取大学,曾待业二年。传闻也风流过一阵,瞧她下颚那块半寸长的伤痕,没准是让哪一个哥们破的相,哼,她也不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可是,不知根据什么样的政策条文,却弄到这里担任女队管教干事。关于对翟玖的这些说法,谁知可信不可信,一时也无从打听。投教之初,我就听到过队里的种种议论,说她“傲慢”、“爱克人”、“心眼象针”、“报复心重”等等,特别是她用眼角看人的那种神态叫你简直受不了。比起内勤干事罗晓玲来,她就象一块砭手的冰。瞧人家罗干事,她的父亲据说还是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的负责人哩,她就不象瞿玖那样抖威风,摆架儿。有时,还跟我们一道打羽毛球,演文娱节目,从不怕什么界限不清。因此,我们这些人对她很尊重,瞿干事怎么就不能这样呢?
或许是我幸运,至今还不曾挨过她的克,究其原因,是她抓不住我的把柄。尽管我对自己的落难内心总是不服,但我明白,自己是被管的人,而她是管人的人,这个严酷的事实,时时抑制我的激动。在她面前,我格外谨慎,总是尽量做到冷静、理智。我想,咬咬牙,好歹熬一年,就离开这里,即使今后有那么一天碰上,也会视若路人的。
昨天,蔺娜病了,中队分工负责生产的孙队长,指定我临时负责组里的农活。
夏茶已采完了,生产节奏稍稍放慢了些。今天,小组的任务是给茶树喷洒治虫药剂。
一点半钟,我跟章霞同去队部取药水桶。不料,办公室的门关得严严的。
“谁值班?”章霞问。
“瞿干事。”
“没准她在里面午睡,等一会儿再弄不行吗?”
“不行,孙队长一再关照不能误了农时,说中午喷洒效果最好。”
我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喊了声:“报告。”
没人答理。
我心中十分焦急,又“啪,啪,啪”敲了几下。
“谁?”屋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瞿干事,是我,来领农药的。”
“你是谁呀?”她尖着嗓门问道。
“翁芳芳。”我尽量压住火气。
“谁让你来的?”
“孙队长上午布置的。”
“他怎么没跟我说呢?”
“这我不清楚,不过,我说的是实话……”
“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咹!”
“唔,对不起,打扰了您的午觉……”我自觉歉意地说。
磨蹭了半晌,门闪开一条缝,露出了瞿玖那张倦慵、愠怒的脸,没好气地说:“不早不迟,偏偏拣这个时候,你这是存心跟干部过不去。”
“啊,瞿干事,我绝无这个意思。”我感到委屈,开始替自己申辩。
“就算这样吧!但眼下就我一人在这儿,没有干部带你们出工,出了问题你负责?”
“瞿干事,话不能这样说,你不让去,我们还求之不得哩!这样毒的日头,谁受得了?只是,有话在先,如果因为虫害而秋茶减产,我们不负责。”章霞气恼不过,回了几句。
“小白鸽,你是什么人?”瞿玖用力把门猛然拽开,怒目圆睁地站在我们面前。
“瞿干事,请你不要叫绰号,皮肤白皙是父母给的,不是罪过。”章霞毫不退让。
“我不跟你扯这些,我问你是什么人?”
“劳教。”
“噢,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瞿玖冷笑道,“既然是劳教,就要服管,对抗干部没有好下场!”
“可我的问题,情况与别人不同,这,你很清楚。”章霞声音虽低,却并不怯懦。
“当然清楚。”瞿玖一副不屑的腔调。“可你能说没有罪?只要有罪,就是流氓坯、贼骨头!”
“瞿干事,你不应当骂人。”我难以忍受,进出一句。
“不应当?你规定的?咄咄怪事?对你们我就能骂,偏要骂!你们不想干,就给我滚!”
“不干就不干,有什么了不起。”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就走。
章霞迟疑了一下,也追了上来。
“芳芳,你别难过,这事咱们没有错。”章霞爱怜地替我擦着眼泪,“到哪儿,理都在咱这边。走,找孙队长去。”
“找他有什么用?老实疙瘩一个,”我摘下草帽掮着,“你忘了,有一次因什么来着,噢,对了,因瞿干事超假的事,孙队长说了她几句,被瞿玖呛了个倒憋气。”
“这种人也配当管教干部,上帝瞎了眼。”章霞气忿地说。忽然,她灵机一动,“哎,我们去把丫丫叫来,她有办法对付。”说着,章霞竟自笑出声来。
“延教之后,她不象以前了。再说,她那样蛮横总不对。你啊……”
“我只是说说而已。”章霞的眉宇罩上了愁云,“遇到不顺心的事,闷得难受,我就想寻开心,借以自我安慰,自我欺骗,自我麻醉。”
“这对自己没有好处,既然咱们生活在这个环境,还是想开些吧!”我尽力劝慰她,“你今年多大?”
“十六。”
“原来是在读书,还是在工作?”
“读高二……”
“要是信得过我,说说你的事,行吗?”我明知这是违反纪律的,但此刻,我什么也不顾了,堵在喉咙里的话冲口而出。
“怎么说呢?让我想想。”章霞凄然一笑,随即埋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