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少女远行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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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又是一个星期天。

我唯一的归宿是床。

同伙们一个个闲得百无聊赖,宿舍里重复着看腻了的画面:有的在哀叹,(这是我最受不了的),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在哼曲子,有的写信,也有的在议论“女强人”刘晓庆的生活道路,时不时争得面红耳赤……半个钟头之后,兴奋悄然捎逝,宿舍里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似乎人人都生活得厌倦了,真不知剩下的时间如何排遣“嚁、嚁嚁!”随着清脆、短促的哨音,姬队长掂着个篮球,笑着出现在门口,头微微一扬;“都楞着干啥?走,赛球去!”

十几个人,风风火火跟了出去。

蔚蓝的天幕下,排球、篮球和羽毛球,穿梭般地腾跃、飞旋……我本没心思打球,硬是被章霞拽来的,此刻,只得站在一隅,木愣愣地看场上练球。

忽然,姬队长投了个勾手球之后,匆匆向我走来,不由分说,把我推向球场。

“我不会……”我声音低沉地说。

“勇敢些!生命在于运动,上了球场,一切烦恼、忧愁就统通跑了。”姬队长大声鼓动着,场上所有的人都能听到,这时,一个球闪电般地从郑岚那里传到我手中……球场上的气氛热烈、活跃起来,刚才宿舍里那种沉闷的空气一扫而光,我们还从来没有这般快活过。

不料,我从边角传球,不慎将球砸到姬队长的脸上。顿时,她的脸肿了,眼睛闭了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我惊恐万状,四周,同伴们的指责纷纷冲我而来,球场的气氛倏地紧张得叫人透不过气来,仿佛都被关进了闷罐子里,近乎窒息。

“姬队长,我……错……错了,向您赔礼,您处分我吧!”我欲哭又止,手足无措。

“干部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能不通情达理?我看你不是确意,你是不忍心砸干部的,不要紧张。来,接球!”姬队长尽管左颊肿得老高,却忍着疼痛,将球往胸前一收,瞅准目标,篮球流星般地从她手里,传了过来。一场虚惊过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泪珠儿从眼眶里直往外窜。

少女们笑声荡漾,青春的身影在球场飞掠着,啊,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临晚,罗干事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黄包来到咱们宿舍。

“信!”不知是谁惊叫起来,随之,大伙儿“呼啦啦”一拥而上,围着罗干事,争着取信。

投教几个月来,我没寄出过一封信,也没收到一封信,绝望、自暴自弃,就是我对信所抱的态度。见同伴们那激动的样儿,我真想哭,迟疑了片刻,我黯然地在床上躺了下来,闭起眼,捂着耳朵,不看不听,静静地等待夜的降临。“翁芳芳,”象是罗干事的声音,“你不要信啦,那好,我给退回。”

我微微睁开眼,罗干事就站在我的床前,手里果真有一封信,我一骨碌爬了起来,猛地从罗干事手里夺了过来,塞到枕头下面。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信了呢?”罗干事嗔我一眼。

“人家心里都难受死了……”我嘟哝着。

“怕是想信想的吧?咹!”蔺娜有意逗我,室里扬起一片笑声。

罗干事走了,我这才取出信,啊,单位来的。好沉,拆开一看,咦,里面还套着一个信封,蓦地,我眼睛一亮,华玮的信,馆里转来的!我的心急剧地跳动着,目光急切地移到信笺上:

芳芳:

思念把我从数千涅之外的南太平洋,带到你的身边,一别数月,你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我会在海上给你写信吧!

这是一次国际性的大规模、多学科海洋考察活动。

中国是首次参加,当我们的船队驶抵指定的公海海面对,几十艘外国船只,向我们鸣笛欢迎,你能想象出这壮观的场面吗?此时此刻,我想,做一个中国人是多么自豪啊!

公海上惊涛滚滚,望而生畏,远不如漫步在青岛海滩那样闲适、轻松。对海洋,我还是有点适应的,却也连续呕吐了三天,差点呕出苦胆来,可是,一想到咱们是代表祖国在履行职责,便任啥也不顾了。我因此曾有意识地爬上软梯,用绳索将自己固定在上面,借助大风的掀动和船体的摇晃锤炼我的意志,终于,我战胜了眩晕,恶心和呕吐,是啊,人只要自信,并不断奋进,什么目标达不到呢?

芳芳,这几个月来,你的裱画水平,定然有了很大的提高吧,想过没有,那些在你手中恢复了历史原貌的艺术珍品,能极大地激发人们的民族感情,你的工作,同样蕴含着深厚的爱国主义哩!

最近,我在读莎士比亚的作品,这位智慧之神,真是字字玑珠,妙不可言,听:“爱情不是花荫下的甜言,不是桃花源中的蜜语,不是缠绵的眼泪,更不是死硬的强迫,爱情是建立在共同的基础上的。忠诚的爱情充溢在我的心里,我无法估计自己享有的财富。”愿这成为你我共同的心声。

我等待着你的信,亲爱的,我需要知道你最近的一切,愈快愈好,再见。

×月×日

我浑身颤抖,以最大的勇气才读完玮的信,啊,多么高尚的人,我辜负了他,我不配他,绝对不配。

倏然,我的思绪闪回到一年前--青岛。月夜。

软绵绵的,闪着奇异光彩的沙滩。

柔媚的,令人沉醉的海水。

海风轻柔地抚摸着我那穿着泳衣的躯体。

在这“之”字形海滩的一角,蓝宝石般的天宇挂着一弯新月。寥廓的天地之间,就我跟他两人,我们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默默地注视着海天相接处,那一线悠悠晃晃的白光,象沉入无底的梦幻,我的心中不禁涌起无比的甜蜜。

华玮是北方某海洋学院的应届毕业生,月初来到这一带实习的。而我,是随爸爸来海滨避暑的。

一切都显得那么微妙,三天来,我总在浅滩上碰到这位身材顾长的年轻人拾贝,他时而用脚拨弄着沙砾,时而躬下腰来细致地分辨着、挑选着,神情是那样专注,仿佛除此之外,世界上再没有别的能吸引他了。

我跟他常是相向而行,因这,彼此的目光也相撞了几次,可他那目光,却象潮汐后的海水,平静得出奇。

第三天的傍晚,月亮升起来了,沙滩上又出现了我熟悉的身影,我的心儿一动。他照例总是先来一步,我们并未相约,而他竟恁般准时。

这时,他默默地向我走来了,我惊异地发现,他的目光里有一团炽热的火。他依然不开口,却将一粒小小的贝壳递给我,我弄不明白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竟不如拒绝地让他把贝壳放在我的掌心,啊,一粒近似透明的船形贝壳!

我心中掠过一道浪花。就这么简单,我们相识了。

“你不觉得有点冒昧吗?”事后,我问他。

“怎么会呢?你如讨厌我,那么,第二天你会换地方韵,甚或不来了。”他诡秘地一笑,“既然有第二天,我想,准会有这第三天的。”

“你真坏,我可没有你这个想法。”我装作赌气的样儿。

“那,贝壳呢?”他淡淡地一笑。

“有什么稀奇的,给你!”我从口袋掏也,往他脚下一都。

只见他的眼里霎时布满了痛苦,嘴角痉挛似地扭动:

“你,啊!”他将贝壳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沙尘,掉头怏怏地走了,脚步愈走愈快,象是逃避什么似的。

真是个怪人!我发懵地望着他的背影。

“华玮,你停一停……”忽然,我省悟到自己的轻率,任性和失礼,发疯似地追去。他彷佛压根儿就没听到,腰微躬着匆匆而行。

我气嘘吁吁,直插到他的前面,挡住他的去路。他脚步停下来了,象遇上陌生人似地瞥了我一眼。

“干吗要离开?”我的话不象是说的,而是哭出来的。

“这还用问?”他冷冷地说。

“你解释清楚。”

“有必要吗?”

“不,你说了,我会理解的……”我恳求道。

“你看轻了这一粒贝壳,”他的语音异常沉闷,象是还没从刚才的感情冲击中挣扎出来,“你看,众多的贝壳象碗,象瓢,象碟……而这一粒却酷似船,那样地光滑、透明,我寻觅了一遍又一遍才得到。可是……呶,我干嘛要说这些呢?”

“为啥一定要捡这种贝壳?”我感到困惑。

“……”

“你说呀,说呀!”

“我学的是海洋生物专业,这意味着一辈子要跟海洋打交道,如果离开了船,我将一事无成啊!”

“哦,是这样,请原谅……”

“说句心里话,船,是我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是我爱之所在,而我把它送给你,是因为……”

“噢,别说了,一切我都明白了,华玮……”说着,我向他挨拢过去。

“别,别这样,迟……迟了。”

“迟了?难道你就没有过疏忽的时候?没有被人误解过?没有错过?”我感到愧疚,委屈和极度的不安,“亏你是个男子汉,气量这样狭窄,你……你就不能谅解我一次?”我捂着脸蹲在沙滩上,双肩抽动着。

“啊,芳芳,”华玮的声音发颤,“你……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怕。”

“怕什么?”

“怕失去船形贝壳啊!”

华玮伸出有力的臂膀,把我拉了起来。他的唇边闪现出微笑,这使我感到一种眩晕般的甜蜜,随即,力不能支地倒在他的怀里--我们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