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地，陌生的人，连空气都是陌生的。
劳教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啊，怎么打发它呢？早饭后，杲在宿舍里无所事事，四周有放荡的笑声，嘤嘤的哭声，和哀怨的歌声；身边，有的在轻轻诵读英语单词，有的在翻画报，有的在编织毛衣，有的在洗衣服，还有的在品尝家中带来的怪味豆，或者对镜顾盼，自怜自叹……真叫各人所爱，千奇百怪。可是，所有这一切，仿佛都跟我毫不相干--这难道就是劳教农场的生活画面？而且，我竟然也在这幅画面之中，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
寂寞、孤独，象蛇一样咬噬着我的心、我的神经和我的灵魂。
三天前的事，越是不愿想，却越想得厉害；越想忘却，竟越不能忘却。
“哎，翁芳芳，瞧你这几天一句话不说，干嘛自寻烦恼，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吧！”
说话的是女队出名的“黑牡丹”蔺娜，她的铺紧挨着我的铺位。这会儿，正用不锈钢的镊子修眉哩！或许是从镜子里看到了我的神态，声音有气无力，象是看破红尘。手却一秒钟也没闲着，眉毛被修饰成两条细线延伸到鬓角。她中等身材，虽说年已三十，可看上去才二十多岁，圆脸盘，薄嘴唇，但‘上帝’却给了她一双梦幻般的大眼睛，在两道细长的黛眉衬托下，倒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不过，在这种场合，她依然恁般注重修饰，也是痼癖难改啦！
我把目光移向蔺娜，只见她发出了一种自我调侃的笑。
蓦地，一道道细密的皱纹在她嘴角显现出来，我的心一颤，啊，“黑牡丹”终究凋谢了。在这劳教农场，再美的花儿也要凋谢的，我不禁为蔺娜惋惜，可又有谁为我惋惜呢？
蔺娜的语气，使我产生了一个直感：她绝非一般角色。
我吃过轻信的苦头，得防着点。我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只管想自己的事。
“喂，芳芳，你怎么也来到了这个‘天堂’？”娜头一扬问道，我默不作声，阖上眼装作入睡的样子。
“哟，高贵的小姐，别跟我拿模拿样，这如今，咱们不都是在一口锅里掏勺子吗？”蔺娜说着收起了圆镜和镊子，迳直向我走来，挨着我坐下。
“呃，我头疼，请您让我安静一会儿……”我半抬起身子，委婉地说。
“咳，对你直说吧，我是三次进庙两次上山了，劳教又怎样？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有啥好愁的？习惯了就好了。”她见我未作反应，“那好吧！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着，站起身，扭动着她那苗条的腰肢，在床铺之间的狭小空地上，旋了个漂亮的探戈舞步，朝我莞尔一笑，“想开些吧！”倏然，闪身出了门，忽又掉过头来，“小妹，拜拜，--”
听到“小妹”这个称呼，我猛地打了个寒战，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美人痣”，她总是“小妹、小妹”的叫我，好亲热，可现在想来真让我恨死了。
蔺娜跟“美人痣”是一路货吗？瞧她那副神情，劳教农场的生活，象是完全适应了，仿佛她不是来接受带强制性的教养，而是来这儿出公差、闲蹓跶似的，一个心性太强的女子，委实叫人佩服。
其实，她并不了解我，倒要我“想开些”，滑稽！
我，怎么能“想得开”呢？三天前的经历，梦魇般地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