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永宁宫已进入沉寂,伍太后的寝宫内依旧灯火辉煌。一袭宝蓝色宫装的伍太后靠在榻上,宫装上用各色丝线绣成的百鸟朝凤图在宫灯下闪着五色光彩,晃得给她在轻捶双腿的宫女睁不开眼。
须发皆白的裕安侍立榻侧,皱纹已深的老脸上满是恭敬:“太后,夜已深,早点休息吧。下了一天的雨,现在又开始滴答,气温不高应该能有个好梦。”
紫蓝色镂空指甲套轻轻敲打榻上,双目微闭的太后轻笑,笑声有点冷:“裕安,算算立宇已有多日未来请安了吧?这孩子本是最贴心的,可现在因为一个贱人对哀家如此,真是寒心呐。他又怎么知道,哀家这么做全是为了他好,哎。”
“太后,您的苦心老奴全知。小王爷还年轻没经多少事,不过慢慢的他肯定能理解您的用心良苦。惠妃死后还能得个风光大葬,这已是宽待,她犯下的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呢。没事,等段时间小王爷想明白啦,他肯定就来给太后赔罪请安。”
多年主仆,裕安陪伴伍太后风风雨雨走过。可以说,伍太后的心思除开自己,恐怕就他最了解。虽然知道因为此事小王爷必定对太后生出成见甚至是憎意,但奴才说话当然只能捡贴心宽慰的说。
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缕缕不绝的雨声,伍太后白皙面庞上浮现疲惫。精明如她,何尝不知道裕安是在宽慰自己?轻叹几口,眼前来来回回晃过立宇的面孔,她不禁感慨为何最最疼爱的儿子却如此不懂自己心思。
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对他的性情不是不了解,只是从前她觉得立宇是年少不懂事,因此放任他游戏人间,任意而为。经过惠妃之事,伍太后恍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想法错了,立宇并不是年少不懂事,而是生性如此。但是,这样的性子却是伍太后所痛恶的,压根不希望看到的!
煞费苦心的做那么多安排,想不到到头来他还是如此?立宇啊立宇,你究竟怎么样才会按照母后所想的走下去呢?难道母后的心思和期望你当真从来不明白一点?不,也许你明白但却不愿认同,对么?想到这,伍太后蓦然睁开狭长的丹凤眼,有恼意一闪而过:
“裕安,立宇本是个聪明孩子,但他却始终表现出漠不关心。你也知道哀家为了他曾设下多少安排,可现在还这样,你说会不会是他从来都知道哀家心思只是不愿认可呢?难道,所谓的兄弟情深当真经得起任何风吹雨打?”
这番话让裕安微微愣住,他抬手挥退在给太后捶腿的宫女尔后道:“太后,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依老奴之见应该比较小。毕竟,您和他才是真真正正的血缘至亲啊。小王爷纵使年少不懂事,这点他应该清楚。您也知道,小王爷历来很孝顺呢。”
主仆二人隐晦的交谈被愈来愈大的雨声淹没,半晌后伍太后终于动动身子准备就寝,正准备给她去端安神茶的裕安却透过稀里哗啦的雨声听得门外有宫女通报声:“太后,浣衣局刘嬷嬷求见。”
浣衣局刘嬷嬷?这暴雨肆虐的大半夜,她来求见太后所谓何事?真是怪异。手捧安神茶来到榻边,裕安将宫女通报一事禀明太后,抿着安神茶伍太后柳眉微挑诧异道:“浣衣局的老宫女半夜求见?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明天再说吗?真是恼人!裕安,你去打发就说哀家已经就寝,明日再来。”
久经宫闱且记忆力尚好的裕安接过太后递过来的金色茶碗连忙递过雪白丝帕给她擦嘴,小心翼翼开口:“太后,浣衣局刘嬷嬷您还记得是谁么?这么多年过去,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
“谁?”伍太后见裕安神色凝重,不禁奇怪。想来想去,她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谁。浣衣局本是宫中的冷落之地,脑海里有太多事的伍太后根本回忆不起来什么。
放下茶碗裕安凑至伍太后耳畔低语,随着他的窃窃叙说,伍太后的脸色在灯火下越发沉重,眉心紧皱,凤眼中的诧异和精明一齐迸发,听到最后已情不自禁的惊呼出声:“哀家当年一时仁慈,竟不小心留了个隐患!裕安,你说她多年安安分分守在浣衣局今夜突然求见到底有何事?该不会是来要挟的吧?”
一抹冷笑在裕安嘴角浮上,微微弯腰的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冷冷道:“如果是倒好解决,太后,您说是么?当年您一时心慈,现在眼看大功告成可不能因为她前功尽弃。老奴觉得还是见见为好,您看呢?且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如此一来我们也好有个防备。”
点点插着流光凤钗的头,伍太后收敛眼神理理衣裳起来走至大厅,端然而坐。门吱呀被推开,雨声比之前更响亮,苍绿色身影闪入门内,银发满头,被雨水淋到之处紧紧贴在额头上。细心关上门,她稳步走至伍太后面前下跪:“奴婢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浣衣局刘嬷嬷,你让宫女传这名号,哀家差点都忘记你是谁。吉祥,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一晃多年,哀家和你已经很久不曾见。”伍太后抬抬带着指甲套的手,语调中有股根本懒得掩藏的威严。
缓缓抬头,刘嬷嬷带着丝丝畏惧恭敬无比的看向太后:“太后见谅,奴婢去浣衣局多年,早已不用吉祥这名字,所以一时未能想得周全。多年不见,太后朱颜玉貌未改分毫,尤比当年。”
夸奖之词让伍太后微露笑意,但想起一些往事后她立马拉下脸来,丹凤眼中噙着冷光:“口齿伶俐,不愧是当年先帝身边宫女。吉祥,今夜暴雨不绝时辰也晚,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想告老返乡么?”
“奴婢入宫几十载,亲人早已死去,老奴只求老死浣衣局。今夜求见,老奴是来给太后说一件事,一件关于皇后的事,同时也是件会让太后惊讶的事。”捋捋额前微湿发丝,刘嬷嬷忍住惧意,大胆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