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庭?老奴记得公主信中写的好像是这名字,公主还说他聪明过人懂事体贴,是个难得的贴心孩子,也必能接受自己多年隐瞒的事实。可惜在破城之日,他也被襄国大军抓住绞杀。皇上阅过公主亲笔信函后遂振作拟旨,要求马上停止对离国的征战,并愿意从国库中拨出金银以作安顿战乱百姓之用,唯一要求就是将皇子带回。正在老奴犹豫要不要给皇上说无力回天时,德妃来了,她看过信笺后随即垂泪哀悼,将隐瞒多日的离国被灭之事禀告皇上,并说离国皇族无一幸免。霎时,皇上神智大乱,彻底崩溃。”
苍老低缓的嗓音慢慢沉下去,沉下去,沉到几乎听不见。追述良久的吉祥似乎又一次经历了当年之事,哀痛悔恨像块巨石压在她微微佝偻的背部,瘦削身影在明灭灯火中更显苍凉。
一阵阴冷的风从囚室小窗口吹进来,径直吹过安陵泓宇和月落尘的心底,凉意沁骨犹似寒冬。
猜测得到确切证实,月落尘只觉无言。这一场风花雪月同时也悲痛交加的往事中,究竟谁才是最可怜谁最无辜的那个人?眼前浮现龙沐庭那张温润有致的脸,两颗清泪从眼角跌落。
表哥,你可知自己正心心念念欲颠覆的襄国正是你父皇的江山么?刺痛之感蔓延至全身,原本对龙沐庭的怨念全部消散,她只担忧如果某天安陵泓宇和龙沐庭兵戎相见之时,究竟该如何是好!
好像老僧入定似的的呆坐,安陵泓宇俊脸木然,神情凝滞。在得知龙沐庭喂月落尘吃下的是堕胎药之时,他曾想过有一日会手刃其人为自己未曾出世的孩子报仇,更何况龙沐庭还是一直存在的神秘对手。而今,龙沐庭陡然从对手变成了血缘兄弟,他懵然无力,脑海里一片空白。
并不知道龙沐庭还存活于世的吉祥看两个年轻人呆若木鸡,兀自往下回忆:
“挨至第三日,太医们已回天乏术。弥留之际的皇上根本再无心追问究竟为何离国会被灭,只是留下遗训说襄国江山必须由太子接管,且从此以后不得毁他人之国灭他人之族。皇上觉得失去和公主的孩子是上苍给他的报应,因为他一怒之下挥师北上生灵涂炭,而且自己儿子也还是死在自己所派出将士的刀剑之下。最后喊了一声凌波公主的名字后,皇上撒手西去。势力不容小觑的伍家自是支持德妃义政,想不到德妃却、、、却狼子野心。她扶皇上上位,现在却又、、、”
最先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的是月落尘,眼看吉祥像老了许多,她柔叹道:“嬷嬷,其实太后的野心早在二十余年前就已种下。你今日将往事全盘道出,本宫也不再瞒你,皇上、、、皇上尚在腹中时就被下了一种几乎没有解药的蛊,如果本宫找不出破解之法,他活不过明年中秋。”
混浊无神的双眼因为这几句话再度涌现过于震惊的光芒,她呆呆看向安陵泓宇:“怎、、、怎么会这样?”
草草将在悔思谷巧遇当年培育蛊虫之人的事说了一遍,安陵泓宇对于自己并不想多谈。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去考虑离大限之期还有多久,只是想着如何在所剩无几的日子离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完。
有心让悲怆深深的吉祥好受一点,他挤出丝不辨喜悲的笑容,温声道:“其实龙沐庭并没死,他和娘娘一起逃离了当日的绞杀。”
“真的吗?真的吗?娘娘!”吉祥连忙拉住月落尘冰凉的小手追问,双眼放光。如果皇上的骨肉还在世,这对他的在天之灵也是种莫大慰藉。
深知安陵泓宇心意的月落尘朝吉祥勉强笑笑,薄凉的嗓音带着无尽感伤:“是,他没死,我们一直生活在晏国。据师傅所说,当日国破时本宫的母后带着本宫前去将军府探望表哥,有心接他去皇宫居住,可惜、、、危难之际,母后将本宫和表哥交给师傅匆匆带走,这才逃过一劫。”
失声痛哭,吉祥匍匐在乱草上念念有词:“皇上、、、皇上,您听到没?大皇子还活着,他并没有死在您所派出的将士手下,没有!”将明黄色帕子紧紧捂在胸口,老泪纵横的吉祥露出丝莫名微笑。对于多年背负着心灵煎熬的她来说,龙沐庭还存活于世的消息也算种安慰吧。
再也不想追问什么,安陵泓宇无言起身走出囚室,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他也没有丝毫知觉。木然吩咐守卫大牢的将士将吉祥送至自己暂住的府邸后,他默默走出牢房,仰望浩瀚无涯的天际。
秋风挂起落叶,幽蓝苍穹明星点点,似乎在诉说亘古不变的故事,又像在偷偷聆听这人世的悲欢离合。
明明还没到秋天,离寒冬更遥远,同样默默无言的月落尘却觉得凉意遍体。缓缓跟着安陵泓宇的步伐,她舔舔干涸的菱唇后轻柔道:“你的父皇、、、其实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你的父皇无错可责,况且离国覆灭完全是太后蓄意为之。至于表哥、、、别担心,我会找机会跟表哥说明一切,他知道自己身世后定会放下仇恨。”
多年积压的恨意和欲/望,恐怕早已蒙住表哥的双眼,哎。尽管心底并没有多大把握能说服表哥,但她只能将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
“会吗?”负手信步的安陵泓宇简短吐出两个字,再也没有别话。那夜在三思桥,龙沐庭的神情他丝毫不曾忘记。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几近癫狂的男人能真正放下心底积存的怨念吗?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身世,那会不会是另一轮怨恨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