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粗鲁”一点地说话,她们实在像电视剧里江南小镇上的弱女子。
她们1岁的时候就“文革”了。她们几岁的时候奶奶就给她们讲老上海的故事。奶奶是在上海结婚的,讲起“老底子”(上海人、杭州人都管“过去”叫“老底子”)上海的中式服装,总是心驰神往魂牵梦萦。老底子上海的旗袍,便像一个凄美的梦幻,为这对双胞胎姐妹,营造出一种怀旧的绵软。她们自小从奶奶那儿盘下了中式裁缝的手艺,到了1999年,她们想2000年是龙年,又是香港回归,中式服装一定会被看好,红木家具不是也被看好了吗?
到2002年,她们注册公司的同时,就申报ISO认证。年底公司成立的时候,已经获得了ISO认证。
“我们苦不怕。”双胞胎之一说。
“只怕没苦让我们吃。”双胞胎之另一说。
双胞胎姐妹讲话,常常像二重唱。
2002年9月,上海APEC让唐装成为时尚。2002年10月,双胞胎这“威芸”品牌的丝绸、棉布、麻、毛服装,又依托杭州西博会,一个月销售38万,第二个月销售48万。现在已经在各城市建起了六十多家直营店。
“威芸”每进人一个城市,就会成为那里最好的中式服装品牌。2003年进京后比不上中式名牌“木真了”,2004年就超过了。“现在货卖得太好了,货物一到,开开箱分分就没了。”
从APEC到香港回归到ISO到西博会,双胞眙用软软的吴语,像淡墨那样化开一个大时代。
“我们文化不高。”
“我们员工很好。”
“我们每年培训一两次。”
“也请外培。”
这样地培训,这姐妹俩又会怎样地APEC呢?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正好电视里报道,在新加坡五强相争2012年奥运会举办城市。或许,历届奥运会上,非英语国家容易输给英语国家。普京破天荒地用英语演讲,为申奥献声了。法国人从来自恃法语比英语优雅,往往不屑于讲英语的,这次也用英语演讲。而英国首相一反常态地不用英语用法语拉票。虽然,凤凰台说他那法语水平好像是杨锦麟在讲法语(杨锦麟的中文栏目《有报天天读》越有水平,越显得他的外语发言稍嫌生硬)。
21世纪,不能不用全球化的眼光和全球化的语言。
那么,那对“威芸”双胞胎姐妹呢?
用APEC语言。
顺便提一下,在5月底6月初的“200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北京论坛”上,西班牙经济学家萨拉马丁作了个颇有冲击力的发言。比他的发言更具视觉冲击力的,是这位货真价实的老外没穿西服打领带,而是穿着中国的唐装,而且是中国红。
之二:LOFT49号
我一走进他的工作室,就在他的展示柜里看到我的包。我是说,一种做成女式手提包形状的笔筒。蓝底红襻白扣,那比例那款式无可挑剔。我在上海买了,抱回北京家中,一直放在写字桌上,写写文章看看包,心情就大好。
我说原来这包是你设计的?他说设计者是纽约的时装设计师和时尚杂志的编辑,现在她们俩一起做创意家居用品,在美国谁不知道她们俩?他是买下了她们的创意设计。
我又逐一看展示柜里他的各种创意文具、创意杯盘。日夜呵护着这些精巧聪灵的创意的,是屋子里随处可见的冷却水管道、过滤水装置、蒸汽发生机,还有毛毛糙糙的一根根混凝土横梁。一位男士说,那横梁叫他想起粗糙硬挺的穿牛仔裤的女人,而且觉得很性感。
这里本来是运河边的杭州化纤厂,机器轰鸣。现在,他在阔大寂静的厂房里展开他的创意,脑子工厂轰鸣。机器轰鸣的结果,是企业破产。脑子轰鸣的结果,是一年3个亿。
创意,激发想象力,激发活力,激发生产力,激发竞争力。
市场的竞争已经是创意的大战。
2003年9月才开始开发产品销往国外,现在已经提供了一万多工作岗位。“价值最高的是创意产业。”他说。
他叫杜雨波。
“你就叫我‘波’。”他说。当然,那是因为他的美国名字叫Bo一Du0在美国十几年后,想回国创业。“杭州这个地方,自然环境每天都给我灵感!”另外,创业氛围好。乡镇企业比比皆是,而且浙江人什么都愿意去试。浙江的高速路又修得好。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可以找到巨大的资源。
波,Bo,想在杭州找一个不是常规的、标准的办公大楼,用建筑传递创意。
2002年,波找到了这个旧厂房。注人时尚的理念,把美国DI设计库的中国公司放进这个创意空间,成为杭州的第一家loft。那里是49号,于是就叫LOFT49号。
波刚回中国,当时不会想到,上海、北京前前后后地也在LOFT。
波说,这里有创意、有都市化的发展、由各级政府的支持,产生了一种新的基因。于是他那49号周围已经有二十多家LOFT。昨天浙大和中国美院又有人来,要在这一带LOFT。
我说,杭州现在整治运河,这些运河边上的旧厂房会不会动?
波说不会。
杭州的LOFT都在运河边。上个世纪50年代以来,这里集中了杭州的轻纺、机械、造纸、制药、搪瓷等工厂。后来多种经济崛起,国企衰落,此地空余老厂房。再后来,我看到一本运河沿线景观带设计方案。其中有一项:LOFT文化公园。延续曾经的场地风格,培植今天的创新基因。
新基因之一,是那位在冷却水管道、蒸汽发生机之间开办创意产业的青年,大家可以叫他:波。
白先勇:为人生的文学,为文学的人生
白先勇对梦溪说:演员长大了!你记得吗?去年在台湾演出,有的演员在舞台上腿还发抖呢!
白先勇手舞足蹈地快活着。演员长大了,他没长大。
他说的当然是青春版《牡丹亭》的苏昆演员。前几天在北京大学演出,中文系的教师只送10张票,陈平原也是自己买票观看的。一票难求呵!昨天白先勇一行去了天津南开大学。现在回京又要在北京师范大学演出。然后他回台湾。5月再去南京大学演出,然后去上海的复旦大学、同济大学。然后。
我看到的白先勇也是青春版的。
白先勇穿着橘红格子衬衫,外套一件红毛衣。他在座椅上跃动着,脸颊红扑扑地笑起来,笑成一个红孩儿。
我是第一次见白先勇。
我以为他是七分优雅二分伤感一分乡愁。或者一如他钟爱的昆曲那样精致而华美。
现在他“折腾”青春版《牡丹亭》。《牡丹亭》青春了,白先勇也青春了。
梦溪说:他已经疯了。
白先勇说:我是疯了!
是疯了。3年前他在苏州昆剧团物色到两位二十来岁的演员,一生一旦。决定就由苏昆排《牡丹亭》。可是“我这是改行呀!谁能相信我?”于是他让这一生一一旦向昆曲名宿汪世瑜和张继青拜师,而且要叩头。一叩头,老师热泪流,这徒弟就收下了。白先勇说,汪世瑜和张继青是《牡丹亭》的两根台柱子,谁能不相信他们?
“昆曲都是宝呵!怎么能让这么精致的东西流失呵!”白先勇敲击着桌子。他终于把青春版《牡丹亭》排出来。然后带着人马,一路台湾、香港、大陆地演来,一路演一路轰动。他说他好像成了草台班的班主,一路跑码头。
我不记得是别人评价白先勇,还是白先勇自己说过的两句话:为人生的文学,为文学的人生。去年北京作家协会第一次评选最受欢迎的华人作家,结果是白先勇。
白先勇26岁赴美,四十多年过去了。然而他的遣词造句、言谈举止,总叫人感觉着中国的话本、元曲、唐诗、宋词。重排《牡丹亭》,需要传统和现代的契合。梦溪说,昆曲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人。
白先勇说,《牡丹亭》男女主角正值花样年华,是歌颂青春、歌颂爱情,歌颂生命的赞美诗,昆曲有四百多年历史,但昆曲的演出不应老化。所以他兼顾昆曲的抽象写意和21世纪剧场的舞台概念。
我想起一句常用的话:适当的人,出现在适当的时候。
苏州方面资助了一些排演经费。剩下的,白先勇托钵化缘。灯光需要钱了,托钵。什么需要钱了,托钵。
还要上媒体。白先勇以前从来不上电视,不见媒体,只以他的一部部小说与读者对话。番如大陆读者熟悉的《谪仙记》(谢晋改拍的电影叫《最后的贵族》)、《金太班的最后一夜》等,都是只见作品不见人。
现在白先勇为了“青春版”,只好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为昆曲献身了。他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真有眼光,把昆曲定为人类口述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么为什么《牡丹亭》不能像百老汇的音乐剧那样走向世界?
几十年前白先勇写小说《游园惊梦》。1987年他回南京,看到张继青演的《游园惊梦》,真觉得张继青的一把扇子,扇活了满台的花花草草。他要宴请张继青和南京大学的朋友们。南大的老师定下的地点是美龄馆,白先勇步入后有种似梦似幻的感觉。他一边和大家喝酒,一边时空交错地想起1946年12月,宋美龄在这里举办圣诞“派对”。夫人们一式的民初的短袄长裙,唯宋美龄的黑缎红花衣裙最是雍容好看。
不到十多岁的小白先勇与生俱来地有一种对美的敏感。或许正是这个白先勇,便被汤显祖托梦与他。他从惊梦到寻梦,到“颠沛流离”如痴如梦。
只要说起青春版的演员,他就击节称赞:都是昆曲的苗子呵!
有人讲演柳梦梅的小生嫩了点。他说柳梦梅要的就是这样的嫩,这样的纯呵!否则就是坐拥六宫的唐明皇,演成《长生殿》了。
白先勇又笑成一个红孩儿。他说演柳梦梅的小生有一天跟他说:“人家说我有书卷气,可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呵。”白先勇笑得跃动着:多纯!多可爱呵!
董晓燕:怎样由心到身地美丽
背景是恢宏的十里钢城,钢筋铁骨前是一位俏笑的美丽女子。非常阳刚的世界里出现这么一位非常女性,我不由一惊。我的主观镜头出现定格,就定在这幅反差很大又很具视觉冲击力的画前。
一个叫董晓燕的娇俏女子,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什么时候想起晓燕,就想起在攀枝花钢铁公司的山道上,看见她的第一次。
那是上个世纪的80年代。后来,二十来年过去了。这20年来有句利用率很高的话,叫做: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每天都有新的信息、新的变革、新的命题、新的作业。我以有限的精力面对这个无限变化的世界,天天总有获得,也天天都在放弃。我曾经那么投人地采访过的攀钢,也渐渐地淡出我的生活,成为过去的一个背景。
偏偏攀钢有一个人,与我的采访一无关系可又一直没有从那背景上淡出。不过不是因为她非常女性,而是因为她,因为什么呢?对,因为她非常东方。晓燕身上,做足了东方女性这4个字的文章。
要读懂一位女性,不妨先读她的母亲。晓燕的母亲出生在上海一个富有的书香门第,通晓诗书琴棋,又能用英语社交。仰慕者如过江之鲫。终于被其中一位有缘者抱得美人归,到了重庆。谁知道没几年后,丈夫被错划成“右派”,发配到远山里劳改。母亲带着4个儿女,被赶出家门,赶进一家没水没电的破屋。晓燕夜半醒来,总看见母亲在如豆的煤油灯下,飞针织毛衣。母亲常常彻夜不眠,两三天赶织一件毛衣,换来一家5口的衣食和兄妹4人的学费。母亲还一无保留地教会三十多个贫困的邻家妇女织衣,让她们也能换回一点油盐柴米。
晓燕高中毕业那年,母亲用被面布给她缝制了一条裙子。上身似旗袍,裙摆是两片椭圆,领、袖、摆都滚黑边。这儿年,什么时尚都流行过后,设计师们把被面做成了演出服,做成了时装。但那时,谁会怪怪地想到穿被面呢?晓燕的母亲有着怎样的艺术感觉力和怎样美丽丰富的心灵!
晓燕穿着被面裙到学校,竟是花仙子般地叫女生们惊羡得不行,一个个跑晓燕家去软缠硬磨,愿意出高价请晓燕妈做一条。最愿意助人的妈妈,这回偏偏没有答应再做。
晓燕知道,妈妈的心思,是想让女儿专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