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千秋家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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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青铜时代(1)

青铜时代,是中华民族历史上一部雄浑奇崛、辉煌灿烂的交响诗篇。

由青铜时代产生、积淀、结晶而成的青铜文化,历经千百年的风雨剥蚀、战争浩劫与自然淘汰,至今仍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以重达八百七十五公斤的司母戊大方鼎、气势礴磅的曾侯乙编钟、精美绝伦的越王勾践剑为代表的青铜器物及其他传承于世的各种青铜礼器、食器、兵器如鼎、缶、尊、爵、觚、斧、戈、戟、矛、弩等,无不向人们述说着青铜时代的多彩风姿,展示着青铜文化的丰富内涵,映射着青铜制作的高超技术……

青铜时代,是一个足可令每一个中国人感到回肠荡气、迷恋陶醉、骄傲自豪的伟大时代!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面对光彩夺目的青铜器物,感叹赞赏之余,却因资料匮乏而对制作这些精美器物的原料——铜的开采过程、冶炼技术不甚明了,“史文阙佚,考古者为之茫然”,只好“姑且存而不论”。位于湖北省黄石市境内的大冶铜绿山古铜矿遗址的发现与发掘,便很好地填补了这一空白,解决了铜是如何开采与冶炼这一重大的历史课题,被称为建国以来中国考古新发现之一,同时也是世界上迄今为止发掘规模最大、生产时间最长、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处古铜矿遗址,被中外专家、学者认为“是世界冶金史上一件具有重要意义的大事”。

因此,青铜时代虽然已在翻卷的历史云烟中消逝了两千多年,我们仍可在那卷帙浩繁的史籍中追寻它的依稀风彩,在留存于世的青铜器物中感受它的脉博跳动,在一种自北宋末年就开始有组织地研究的专门学问——金石学中见识它的精深绝妙,更可在发掘出土的铜绿山青铜冶炼遗址中感受它的博大宏伟。

1994年底,我受命创作一部反映青铜时代的大型历史剧《青铜九鼎》,不仅较为系统地研究了青铜文化,还在铜绿山古铜矿遗址博物馆住了几天,从感性上充分认识古代先民们在一个较为封闭的特殊环境中付出的艰辛劳动、闪现的聪明才华与创造的文明成果。

铜绿山所在地的铜铁矿藏非常丰富,经过好几千年的开采,至今储量仍相当可观,一个现代化的铜矿就座落在古铜矿遗址博物馆附近。

很久以来,铜绿山周围满山遍野都是炼铜炉渣,覆盖面积约十四万平方米,最厚处三米多,总量至少在五十万吨以上。铜渣一直就在那儿堆着,风吹雨淋,日晒夜露,岁月悠悠,无人问津。一片废弃的铜渣在重功利与实用并为生存奔波挣扎的普通人眼里,引不起多大的重视与注意,按说也是一桩十分平常的事情。

后来,铜绿山来了一支地质勘探队,一堆堆的铜渣自然就引起了这些被现代科学思想“洗过脑”的队员们的注目:这么多的冶炼遗物属谁人开采?是什么时代留存下来的?它们反映了一种什么样的历史事实?走访民间,有的说是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军攻占鄂城时在此安营扎寨,铸造兵器所留;有的讲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率领大军杀退金兵,制造大冶之剑遗存……传说纷纭,一时难以深入考究,也就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直到1973年,当地矿山在生产剥离中,电铲掘进到离地表四十多米深的古矿井里,发现了一批铜斧。几位爱好历史的工程技术人员对此既感到兴奋,又感到迷惑,我国在战国末期就已进入铁器时代,难道说唐宋时人还在使用这样的铜制工具开采铜矿吗?又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堆积的铜渣、迷离的传说、古老的铜斧……这一切,似乎都在向人们默默地诉说着一个久远而瑰丽、奇妙而宏伟、真实而迷人的历史事实。为了揭开笼罩着这一历史事实的神秘面纱,技术人员立即将铜斧送往中国历史博物馆,以求得到一个真实而圆满的答案与解说。

一支由中国历史博物馆和省、市、县、矿等共同组织的考古队伍很快赶赴现场,开展调查发掘。

于是,一个从西周历经春秋战国,一直延续到西汉的巨大古铜矿遗址这才被人们发现,并引起了强烈的轰动。

1984年底,我国第一座古铜矿遗址博物馆以它那别有的风姿在铜绿山古采矿遗址拔地而起,举世瞩目,吸引了无数中外游客。

铜绿山古矿冶遗址的发现与发掘,必然中带着很大的偶然性因素。如果没有地质勘探队的前期走访,如果没有那几把铜斧的出土问世,如果没有引起现场工程技术人员的足够重视,如果没有他们对历史的极大兴趣,如果没有考古队的调查发掘……这一系列如果中,只要有一环出现断裂,也许铜绿山上遍布着的,还是一堆堆在世人眼中视为无用或累赘的“废物”。

在我们脚下这块生生不息、有过几千年灿烂文明的古老土地上,该有多少类似铜绿山古铜矿遗址的文物宝库或是没有发现,或者无可挽回地惨遭毁弃,或在目光短浅的各种建设与开发的浪潮中日渐消失。

科学、理性而自觉地对待历史遗产,避免盲目与无序,开掘保护人类的共同文化财富,不仅是一项艰巨而长期的神圣使命,也是提高国民素质的一个重要方面。

铜绿山海拔不到一百米,谈不上巍峨高大,但是,它那难以穷尽的地底却蕴藏着取之不竭的丰富矿藏。为了很好地保护国家重点文物,已决定不再对铜绿山进行现代露天开采。山上发掘的遗址有三处,博物馆修建在一号考古发掘现场,虽是一座没有多大特色的现代楼房,但建筑依照遗址特点、保护与陈列等要求设计规划,与周围的环境也就显得较为和谐。登上台阶,进入展厅,除了一旁陈列着的必要的模型、介绍与说明外,赫然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厅中心一块四百平方米的古代采矿遗址。

这是一块没有经过任何修饰与改动,完全保持了历史原貌的古代遗址。当时发掘出来是个什么样子,陈列时遗物的位置、样子都不改变,“原汤原汁”。它自然地裸露着,不加掩饰地坦呈着,穿越了两千七百多年的漫长时光向人们展示着它那独特的风采。没有战争及其他人为的破坏,没有刻意的修补、添加与点缀,时代如此久远而又保存得这么完整的历史文化遗迹,不仅在中国,恐怕在世界上也是难得一见的。

遗址中,一条条井巷纵横交错、层层迭压、密如蛛网。那些支护着井架的树木,虽然经历了二千七百多年,仍牢牢地挺立支撑着。井架形状不一,或竖井、或斜巷、或平巷盲井,它们构成了一个向下挖掘、向前开采的完整体系。

先民们对铜的认识利用也有一个不断深化、开采技术不断发展的艰难过程。

石器时代末期,古人发现了一种明显优于石块的红铜,这是一种夹在石头中的天然纯铜,因外观呈现红色,所以就叫红铜。人们在对红铜的使用中慢慢地发明了熔铸术,掌握了从天然铜矿石里提炼铜质、冶熔青铜、铸铜成器的方法。于是,人类也就完成了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过渡与转变,漫长的石器时代结束了,青铜时代的灿烂曙光喷薄而出。铜器的广泛使用必然导致用铜量的猛增,铜矿的开采也就显得相当重要了。

铜绿山何以得名?据《大冶县志》记载,因其一带“山顶高平,巨石对峙,每骤雨过时,有铜绿如雪花小豆点缀土石之上。”由此可以想见,铜绿山的矿藏该是多么丰富,先民们只要根据地表的奇特面貌——雨后雪花般的铜绿就可以找到富矿。后来,人们又发现了一种名为铜草花的植物可以指示矿藏,开采也就更加广泛了。日子一长,地表的矿藏利用殆尽,自然要向地底掘进。巷道越挖越深,就得有支护的木框架撑持,才不致于坍陷塌方,才能保证开采的顺利进行。好在铜绿山周围山深林密,生长着各种各样茂盛的树木可供利用。他们选择了青刚栎、化香、豆梨等几种质地坚韧、弹性良好、可防虫害的树种作为支护原料。随着开采的不断加深,矿石被挖走后留下的空间越来越多,支撑的难度也就越来越大,框架的方式也由榫卯式方框发展到搭接式方框。直到今天,这些支护方法还在沿用,完全可以同现代木结构的支护媲美。

通过这种搭设支护井架的方式,先民们在没有任何金属机械和动力的条件下,已将铜矿开采到地表六十米以下,这实在是一个堪称伟大的奇迹。

面对古老的遗址与出土的铜斧、铜锛、木杵、木臼、木钩、竹篓、草绳、木瓢、木桶、竹火签等大量工具,先民们当年开采铜矿的情景,便如浮雕般生动地凸现在我的眼前……

昏暗的井巷中,他们扬起手中的铜斧、铜锛、铜镢等开采工具,拼尽全身力气砍下,铜斧与坚硬的岩石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与喷溅的火花。一下下,一声声,岩石被一点点地“啃”掉。矿工们把这些宝贝般的矿石装入竹筐,蜷缩身子,在曲里拐弯、狭窄潮湿的井巷中爬行着往外拖送。运到垂直的竖井,见得着一星亮光了,他们把装满矿石的竹筐放到粗糙的木制机械工具上,然后由井口上面的工人完全下一道工序,将这些从地底深处采掘的铜矿石缓缓提升地面。

地底越来越深了,坑道里出现了积水,矿工们不得不使用木水槽、木撮瓢、木桶等工具排水。预定的矿脉采完,下一个目标在哪里?如何选择下一道矿脉?他们先将矿物碾成粉末放入木斗淘洗,比重轻的被水冲走,比重大的就沉淀在木斗内。这时,他们点燃竹火签,在一簇簇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仔细观察,沉淀物中有色颗粒多的就是富矿,少的便是贫矿。定好目标,稍作调整,开辟一条新的井巷,又向着另一道富脉矿体艰难掘进。上层采完了,只得转向更深的地底。巷道一深,通风也成了问题。于是,他们就利用空气对流原理,在一部分井筒底部升火,空气受热膨胀,必然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井下污浊的空气排出井外,新鲜的空气则随之从另一些井筒涌入补充。

先民们为了得到宝贵的矿石,利用当地、当时的简陋条件,在艰难地开掘着地底矿藏的同时,也在开采着大脑的丰富矿藏,将人类早期的朴素智慧几乎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不是身临其景,如果不是身同感受,实在难以想象古人们能够凭借一些简单的木料、粗糙的工具一层一层地开采着掘进到地底四十至六十米,并成功地解决了塌陷、通风、照明、运输、提升等难题。当然,他们的每一次努力与成功,都付出了相当残酷的代价。不说艰苦的劳作,即使长期无所事事地呆在狭窄、阴暗、潮湿、缺氧的井巷之中,在现代人来说,恐怕都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我发现,矿工们那些用以栖身、运输、掘进、开采的地底巷道实在是过于狭窄了,狭窄到今天一个具有中等身材的普通人赤手空拳,也难以爬进爬出。对此,我们只能解释为近三千年以来人类身体素质的不断提高与进化。事实也是如此,古人身材一般都比较矮小,一些出土展览的完好古尸也充分证实了这一点。而铜绿山的矿工们,长年累月地在地底生活、劳作,更是被恶劣的环境折磨得瘦骨嶙峋以至身体变异出现畸型。不难想象,矿工们患有多种无法医治的疾病,寿命一般都不会很长。他们是在以自己的身体、智慧、寿命为燃料,点亮了青铜文明的璀灿光芒……

博物馆内陈列的不过是一处已经发掘的采矿遗址,在铜绿山矿区底部,还埋藏着大量这样的古矿井。根据遗留在铜绿山附近八平方公里范围内堆积着的数十万吨古代矿渣推算,产铜量约为十万吨左右,如果以它作原料,可以铸造曾侯乙编钟四万套。古人留存的矿渣均呈薄片状,表面光滑,流动性能良好,冶炼温度控制在一千二百度左右。专家们认为,渣好铜必好。经渣样分析表明,渣型合理,渣含铜大多低于百分之零点七,粗铜纯度已达百分之九十四。所有这些,似乎都在默默地告诉后人,铜绿山附近除了埋藏着古代大量先进的矿石开采遗址外,必有一套成熟的冶炼技术和相应的设施。为了揭示这一奥秘,考古队又在铜绿山一带重点发掘出古代炼铜遗址三处,共清理出古代炼铜炉二十七座。值得一书的是十一号矿体,发掘出土了西周至春秋时期的炼铜炉八座,其中两座保存较为完整,炉体结构基本具备了现代鼓风炉的式样。在三千多年的西周时期,先民们就在使用鼓风竖炉冶炼,这不仅在中国冶金史上属首次发现,在世界上也是独一无二的。鼓风炼铜竖炉是一种连续加料、间断排渣、排铜的高效率铜炉。用鼓风炉还原熔炼,不仅要求炉体坚固,结构合理,具备各种防护措施,还涉及到先进的设备及复杂的技术问题,比如需要一千多度的高温,需要相当的风量、风压的鼓风技术,需要相应的耐火材料,要控制好炉内的还原气氛,要掌握先进的配渣技术等等。因此,鼓风竖炉在西方还是一个多世纪前随着多门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才出现的产物。国际上有史可查的运用鼓风竖炉还原冶炼的最早遗址位于法国里昂,它的确切年代是1828年,此外还没有发现比它更早的先例。

鼓风炼铜竖炉高达1·5米左右,由炉基、炉缸、炉身三部分组成。炉基置有垫石;炉缸底部设有风沟,利于防潮保温,可有效地防止炉缸冻结;炉体的不同部位使用了不同的耐火材料配制夯筑,为冶炼创造了十分理想的保温条件,所以,在当时炉温高达一千二百多度的状况下,竖炉能够正常操作、连续冶炼。

面对这一古代的先进炼铜技术,国际冶金史专学、美国教授麦丁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在世界其他地方,看了很多古代矿冶遗物,铜绿山才是第一流的。中东等地虽然很早就开始了铜矿的冶炼,但保存这样大规模的地下采掘遗址,较完好的冶炼用炉,炉渣温度高,流动性好,含铜量低是很少见的,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为了向人们形象地展示鼓风炼铜竖炉,铜绿山古矿冶遗址博物馆对它成功地进行了复原。站在复原的炼炉前,透过几千年的历史面纱,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古代矿工,他们正围绕在竖炉四周艰辛地劳作:有的拿着石砧、石球敲击开采出来的矿石破碎选料,有的躬着身子正一屈一伸地拉着风箱,有的往炉内加送矿料、往炉底添加燃料,有的在认真地观察着炉内矿石的熔炼以把握火候掌握结构变化……风声呼呼,炉火熊熊,矿工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好一幅生动的古代矿工冶炼图!突然,铜水出炉了,艳艳的红流自炼炉的金门奔腾而出,一片耀眼的光芒,笼罩在竖炉上空。顿时,矿工们古铜色的脸膛闪过一股神圣的灵光,成功的的喜悦与欢呼自他们的胸腔一如鲜亮的铜水奔涌而出,整个铜绿山似乎都在沸腾。这非同寻常的充满了科学与理性的光芒与声音,不仅扩散到当时的中华大地,更穿越了茫茫的历史时空,尽管它们是那么微弱,却分明不断地在我的眼前闪耀与耳畔回响……

以生产工具的发展为衡量标志,古代人类社会经历了石器时代、青铜时代与铁器时代这三个历史阶段。

青铜时代是人类物资文化发展史上的第二个时代,人类使用金的第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