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挖苦写新诗的人:“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多。”
这好像不只是在中国。苏联人也很幽默地说:“苏联诗人多,每张树叶都有二十个诗人在写。”
写诗的人真的多吗?
假如一百万人里面有一个是写诗的人,中国九亿人门就得有九百个写诗的人。
当然写诗的人并不都是通常被叫做“诗人”的人。被公众认为“诗人”的人数要少得多。
前些日子看到一份打印的“五四”以来新诗人的名单,连冯玉祥、陶行知以及民间歌手孙万福、汪庭有、王老九、李有源等等都算在里面,也不过三百三十四个人,其中有四分之一已经去世,活着的也有一半以上已经几十年不写诗了。
这怎么能说“诗人”太多呢?
至于说谈诗的人,仅只以《诗刊》现有每期发行量计算是四十万份,怎么能说太少呢?
何况全国将近一百种的文学期刊里面都有一定数量的新诗发表。
把写诗的夸张手法用到调查研究工作上只能成为笑话。
另一方面,从每种文学期刊的编辑部所收到的稿件来看,诗稿可能要占最大的数量,而负责看诗稿的编辑只有几个人,因此说“写诗的人比看诗的人多”倒是真的。
这是对写诗长期的误解:以为写诗比干什么都容易。
我经常遇到有人拿着一个本子说:“给我写一首诗吧。”
每到一个风景区也会有人提出:“给我们这个地方题一首诗吧。”
甚至在外国也一样会有人提出:“留下一首诗吧。”
写诗被着作时以随便应酬的交际手段。
但写诗并不是像人们所想的那样轻松愉快的事。
新诗是“五四”运动的产物,是中国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的产物。新诗已经历了六十年的岁月,它和中国革命一同成长。这是从文学革命发展成为革命文学的一个部分,新诗的主流保持了革命现实主义的战斗传统。不少诗人牺牲了生命,有的死于敌人的监狱,有的死于战场。
新诗是和共和国一同进入胜利的拱门的。新诗是带着欢呼声和人民一同前进的。
但是并不是人人都能适应胜利的局面。在回忆与希望的交叉口上失误了时间。
接着来临的是林彪、“四人帮”的封建法西斯统治时期。知识分子普遍蒙受了灾难,不是被放逐,就是惩罚性的劳动。
政治上的堕落带来了艺术上的堕落。政治成了标签,艺术就成了卖淫妇脸上的脂粉。
文艺变成了篡党夺权者的吹鼓手,出现的不外是既空洞而又虚假的豪言壮语。
在文化艺术的荒原上举行的打道场,是典型的宗教迷信位与格杀勿论的混合。
过度的愤怒和过度的悲哀都产生诗歌。爆炸是从高压中产生的。群众性的、光彩夺目的天安门诗歌是革命的最鲜艳的旗帜。
“四人帮”的覆灭是党的历史性的胜利。
在哲学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摧毁唯心主义的锐利武器,是辩证唯物上义的伟大胜利。
一切都受到检验。一切文学艺术都受到检验。在历史面前受检验,在革命实践中受检验,在人民群众面前受检验。
我曾经写了“诗人必须说真话”一段话,面对着瞬息变幻的现实,诗人必须说出自己心里的话。写诗应该通过自己的心写,应该受自己良心的检查。所谓良心,就是人民的利益和愿望。人民的心是试金石,诗人要对当代提出的尖锐问题和人民一同思考,和人民一同回答。
人民对于善恶、对于真伪、对于黑暗与光明都有鲜明的、毫不含糊的看法。
“你说了大家心里的话。”这就是人民对诗人的鼓励和赞扬。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
为什么人们不说自己心里的话呢?
因为说真活太危险了。说真活容易触犯权势者,说真活会招来严重的后果,说真话得到的惩罚是家破人亡。
历来的文字狱都是可怕的,而且规模太大广,延续时间太长了,受株连的人数太多了。
连发表的刊物也受株连,连编者和谈者也受株连。
好像发生了瘟疫,蔓延得很广。
而“幸福之门”是向说谎者敞开的,诬陷人的人走的是鲜花开放的道路。
说真话的人走的处烂泥路,而且是通向“地狱之门”的。
“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水世不得翻身。”耳边依然可以听见混在脚镣声一起的判词。
多年来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四人帮”的覆灭已经三年了。这些年真是普天同庆的日子,人们爆发了难于压制的对魔鬼的咒骂声。含着眼泪诉说自己所受的折磨和苦难。
“四人帮”的罪恶处一百年也写不完的。写了这些经历,无非让后世的人得到教育:封建法西斯的统治再也不能重复了。
人们只要读到声泪俱下的作品都会引起侧隐之心,加深对“四人帮”的痛恨。
但是,有人不是那么舒服,皱着眉头说:“这是伤痕文学”、“这是感伤文学”、“这是暴露文学”、“这是解冻文学”……又在动手裁剪纸头、准备制造各种类型的帽子,忙着寻找棍子,准备“文攻武卫”了!
而且抬出导师们的画框叫喊:“你们这是什么感情?”来扼杀这几年的文艺新芽。
难道他们看不见每天在报纸上发表的为过去的错案、冤案平反昭雪的报道吗?
难道他们看不到络绎不断的上访的人群吗?
难道他们看了那些被迫害致死的人而感到高兴吗?
难道他们的感情是和“四人帮”的感情联系在一起的吗?
谁有德?谁缺德?他们都不知道吗?
不是的。他们知道得很清楚。
他们的哲学很简单:只要学会打人,就可以冒充“左派”。
他们里面有过去就是打过人的,有的是捞到油水的,所谓“既得利益者”。
他们的哲学是市侩哲学:当上了假“左派”其乐无穷!
他们多么想借极左思潮的翻案风跳起“忠字舞”啊!
诗人首先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做一个正直的人。如果连一点正义感也没有,连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倒真可以问一问:“要这些人干什么?”
一心只想踩着别人的肩背上去的人,怎么能写诗呢?又怎么能写出真正的诗呢?
歌颂也罢,暴露也罢,都应该和人民的思想感情致。人民的眼睛注视存你在每个重大历史时期都写些什么。
人民多么希望你能为他们说话!
人民渴望着多少有一点民主、多少有一点法制!
真正代表人民的声音是无办法压制的。即使把泡沫塑料塞到嘴里--甚至割断喉管,也扑灭不了真理的呼声。
人民嫌恶那种想到温都尔汗招魂的行为!人民也讨厌那种为什么“纪要”作起死回生的手术!
人民的眼睛是被泪水擦亮的。人民的耳朵是被魔笛的声音震醒的。
现在的中国人民,不是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中国人民了。
三十年前,毛泽东同志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那么,现在的中国人民站得更高了!
经受了这么多年的狂风暴雨,破帽子也罢,烂棍子也罢,吓唬得了谁?问别人一百个“是什么感情”,还不如问问他自己吧。
真正的诗人们,让我们摸一摸人民的脉搏吧!让我们更深刻地了解人民在渴望些什么?人民在要求些什么?让我们从人民的身上感受一点体温吧!
只要我们和人民在一起就应该乐观。
让我们和人民一起歌唱吧!
中国人民是热爱诗歌的人民。
随便愚弄人民、把人民当作牛马驱使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