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我有些回不过神。
那龚夫人已经跪了下来,“妾身龚柳氏,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着旧日主人今天匍匐在我的脚下大礼而拜,我愣愣的看着她,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青绫在一边轻轻一拉我的袖子,我顿时想起,这殿中除了慕如风知道内里,别人都只当眼前这个妇人是我的亲娘,在慕如风还没有安排好怎么让我恢复身份前,我不能让别人生疑了去。
这样想着,我就站起身来,唤了声,“母亲。”
那龚夫人正跪着,她分明身子一颤,想抬手却又不敢抬头的样子,我走下坍塌,双手拉起龚夫人,眼里到底还是有了湿意,其实我是知道的,这位龚夫人亦是命苦之人,虽然是正室夫人,但是年老色衰又没有生下儿子,便让龚老爷着实厌弃了去,只是,她虽然没有生儿子,却到底还有个女儿,龚老爷别的姬妾纵然年轻美貌,可是却是连个女儿也没有给他生的,加上龚夫人的娘家也算得上还有些头脸,这才勉强算是在龚府还能站得住脚。
当日我在龚家时,小姐待我好,龚夫人亦从来没有为难过我,今日见面,纵不是亲人,也算得上是家乡人,如何不亲?
一年多不见,她很是清减了,她随着我的手起身,终于抬头看我,哆嗦着唤出一句,“云,明月……,”想来是因我而想起来那无声无息被掩埋,连个坟茔也不能有的苦命女儿,她一声“明月”叫出来,眼里便有了泪,只是碍着规矩不能哭出声来。
我颤着手去拭她脸上的泪,竭力挤出笑,“分别一年了,今儿总算还能见一面,不说欢欢喜喜的,母亲怎么倒哭了。”
就听边上慕如风说了声,“赐座。”
那边青绫已端了只绣墩放到边上,过来扶龚夫人道,“夫人快坐下说话吧。”
那龚夫人其实是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心里有数,知道我真正想见的定不是她,更兼着皇帝又在跟前,她哪敢托大,只是不坐又不好,只得歪了半边身子坐了,却紧着就道,“你奶奶和你妹妹都在外面候着呢,自你进宫以来,她们也很是想念你,难得你也惦记她们,这次宫里来人,指明了她们也一起进宫见娘娘凤驾,她们欢喜得什么似的,娘娘快传进来罢。”
我感激的向她笑,她虽不能保证我娘的身份,却到底能让我叫龙井一声妹妹,纵然有人问起来,奶娘的女儿叫一声妹妹,也不会令人生疑的。
如此,于我终究是一份安慰。
母亲和龙井进来时,我眼里的泪已再也忍不住,龙井明显的高了,娘却变得清瘦而又苍老,不到四十的年纪,鬓边的发已尽见斑白,我心里一酸,想叫她却又碍着边上的人,只得强耐住了,看着娘和龙井给我行礼,好容易她们行礼完了,我急忙让青绫去将娘和龙井扶起。
母亲和龙井进宫前,定是已得了嘱咐的,此时见了我,纵是又惊又喜有千言万语,却哪里敢说出来,母亲的嘴唇抖了半天,出口时,却只是一句,“娘娘身子可好啊?”
我咬着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点头,“我,我很好……。”
龙井亦是泪光涟涟的,她好奇的看看我,又看看屋子里的陈设,再又看看慕如风,最后,目光就落在了我的肚子上,轻叫起来,“呀,姐姐肚子这么大了。”
这句话很是突兀,然而她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就将我们都逗得要笑,慕如风道,“嗯,云雾,这就是你天天念着的龙井?”
云雾!
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我的脸上,眼里分明是对慕如风居然在叫我真名的震惊。
我向慕如风点点头,“正是呢,她和臣妾一样,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皇上别怪她没规矩。”
慕如风笑得亲切温柔,“一个小孩子家,本该这样天真烂漫的,没的拿那规矩拘着她做什么。”
想来是慕如风的微笑壮了龙井的胆子,她大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不躲不避的看着慕如风,黑曜石般明亮的眼里分明去好奇和敬畏,“你,你就是我皇帝姐夫么?”
母亲吓得一跳,忙一把扯了她,低声叱道,“龙井,不得无礼。”
我也吓了一跳,深恐慕如风怪责她,赶紧向慕如风苦笑着道,“皇上,才说她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这就没大没小起来了,请皇上看着臣妾面上,饶她这一回。”
慕如风温柔的看着我,嘴边满满尽是笑意,“不过是小孩子家的心直口快罢了,又是才进宫,许多规矩自然不懂,左右这几天她们都要陪你住在宫里,你抽空儿教教她好了,紫薇宫里自然无妨,只叫她对着别人时,知道怎么做就好了。”
他这样的体恤,我心里柔柔的感动着,“谢皇上,臣妾知道。”
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留在这里,一屋子人都不会放松,慕如风看了看桌上的水漏,就向我道,“朕想起还有一份折子没看,你先歇着,朕晚上再来看你。”
我忙起身送驾,他轻轻按一按我的身子让我坐下,回头对青绫几个道,“娘娘身子已经很重了,好生惊醒些。”
说完,这才转身向外走,经过龙井身边时,他居然又停了停,向龙井道,“你姐姐一直很想你们,既进宫来了,就好好陪陪她吧。”
龙井低头腼腆的答应着,“民女遵旨。”
他就笑,“说了不必拘礼,你不是叫朕姐夫么,以后就这样叫吧。”
“啊,”龙井还没有觉得什么,我倒吃了一惊,“皇上,这怎么行,要是传了出去,不定怎么说呢。”
慕如风却道,“那就只在紫薇宫里叫吧,”说着,又冲龙井笑一笑,这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