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不够冷静。
只是后悔也无用,回到紫薇宫,我第一件事就是唤来梁万诚,吩咐道,“太后身子有恙,为给太后祈福,第一批宫人离宫的日子调到明天,第二批宫人调到三天后。”
梁万诚很是意外,然而大约他已经听说了慈宁宫里发生的事,听了我的话后,他只是很吃惊的看了我一眼,倒不敢有半点迟疑,答应着忙就去了。
梁万诚走后,我唤来红绫,命青绫打开箱笼,取出一个包袱来,对红绫道,“这里面有点东西,足够你和你娘在宫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说着又拿出一封信,“明儿早上一出宫,你立刻将这封信交给我哥哥,叫他按着我信上吩咐的做,不得有半点懈怠,切记切记。”
青绫从头到尾都是惊诧之中,此时见我雷厉风行的做了这许多事,到此时她再耐不住,拉着我的手,脸色苍白却不容我回避,“皇后娘娘,刚才在慈宁宫里,太后到底将您怎么了?”她的手指冰凉,带着颤意抚上我的额头,“您的头怎么又破了呢,奴婢看见慈宁宫里乱糟糟的,姜怀安惊急慌忙的进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瞒她们,“我没在傅金环的贵妃金册上盖印。”
“啊,”青绫脱口惊叫,“娘娘,您,您这是顶撞太后啊!”
我缓缓来到桌前,手抚过安静的放在桌子上的紫檀木盒,感叹道,“这颗金印是我唯一能够依仗,亦是我唯一还能够拿来与人抗衡的东西了,”回身笑看青绫,“你说,我怎么能轻易的让它被人夺去呢。”
这样说时,我的语气里又分明尽是悲凉和决绝!
青绫咬着唇,许久才道,“可是娘娘,太后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您今天居然敢这样顶撞她,只怕别说这印,就是您的命都要送在她手里了的啊。”
我轻轻的坐在椅子上,点头道,“我承认,方才确实是我莽撞了,只是那股子血气一冲上来,我就糊涂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是死是活我都只能硬着头皮去顶,只是要说她立时就能送了我的命,却也夸张了些,我到底是皇后,没有大错是废不了我的,更别提赐死,她若想杀我,也只能在背地里下手,我们防紧些就好。”
可是青绫却依旧刷白着脸色,“可是娘娘,皇太子还在她那里啊,您就不怕……?”
她这话说出来,我到底顶不住,脸色白了一白,愣了许久我才道,“不,不会的……。”
“娘娘您糊涂,皇太子说起来是她孙子,可谁都知道,那其实并不是她的亲孙子啊,有什么不会的,”青绫越说越慌,恨不得飞奔去慈宁宫抢回烨儿才好。
我咬咬牙,“皇上那样疼爱烨儿,并不单单因为这是他的儿子,还因为若要让国柞稳定,皇嗣至关重要,这也是皇上迫不及待的将烨儿册立为太子的缘故,如今,他膝下虽有两个皇子,可煊儿明摆着是不得中用的,陈贵人肚子里的那个,前儿听刘太医说,也很是不好,要说国柞唯一,还只是烨儿,朝政初稳,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都不允许朝中再有乱子出来,所以,太后就算恨我,想来也不会对烨儿如何?”
“可是娘娘,就算如此,我们到底也是投鼠忌器,今天她或许会因为这个不能对您怎么样,可若是别的妃嫔有孕生子呢,那时皇上健康安好的子嗣就不只是皇太子一个人了啊,”青绫眉头紧拧,明显想得太多。
我叹一口气,点头道,“这也就是我将红绫出宫的日子提至明天的缘故。”
“原来,娘娘是怕太后恼羞成怒下,要阻扰娘娘所做的抉择,从而让娘娘威信扫地?”青绫顿时了然的样子,却不以为然,“娘娘多虑了,那可是皇上下的旨意,本和娘娘无关的,她如何能干涉圣旨呢。”
我苦笑,“苦的是,傅金环入宫的事,皇上圣意不明,万一他并不排斥,我今天做了这样的事,可不是捅了他的马蜂窝?他若一怒之下要撤了这道旨意,那时就悔之晚矣,”说到这儿,我看着青绫,“所以,还是早早儿的让她出了宫,我才能放心了。”
听我这样说,青绫立时便不再说什么了,许久,她指一指桌上的包袱,语气里已经有了哽咽,“娘娘,这个包袱奴婢很眼熟。”
一边早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的红绫,此时看着那个包袱,却开了口,“姐姐,这个包袱好像就是去年春上时,皇后娘娘交给咱们的,说若咱们出了宫,这个包袱里的东西是给咱们的,嗯,当时好像还有只箱子什么的,姐姐,你想起来了没有?”
她说得这样清楚明白了,青绫如何能想不起,她看着那包袱愣了愣,就颤着手摸了过去,许久才道,“娘娘,奴婢终于明白了,去年春上皇后死前,您就已经知道了,您还以为自己定是活不了的,所以,您这才给奴婢姐妹预备下了一点东西,您那时就已经在给奴婢姐妹留后路的了,”随着说话,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包袱皮是极扑通的暗青色棉布,眼泪洇上去,仿佛花蕊初绽,一点一点的洇散开去。
我将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好妹妹,以你待我的那份心,我不过预备了些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呢。”
红绫也哭了起来,我又向她正色道,“红绫妹妹,你出宫后,我母亲就拜托你和你母亲帮着照顾了。”
红绫郑重而拜,“奴婢定当尽心竭力的伺候夫人,不敢有半点懈怠。”
我拉起她来,想说什么,却又到底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叹一口气,我对她们姐妹道,“你们明天分离,不知几时还能相见,嗯,你们自己说说话去吧,我累了,也歇一歇去。”
我说得不错,这场分离相对于青绫姐妹,确实是生离死别的了,姐妹二人早已经泪眼淋漓,也不拘礼,径去后面房里说话去了。
屋子里空泛起来,我这才觉得浑身冰冷,心里只剩下了怕,我深悔自己只顾着逞一时之快,却将自己和太后如此尖锐的对立起来,她到底算是慕如风的母亲,惹怒了她,慕如风那边也不好交代的吧。
而,她今天被我气得那样,这消息定然也早已经传到了慕如风的耳里,慕如风会怎样给我定罪?是忤逆不孝,还是大胆逆上?
可不管是哪一条,于我都算是滔天大罪。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将身子整团的窝在暖炕上,我怕得发抖,我不是夏婉华,我没有父亲可以依靠,而甚至就算是夏婉华,慕如风要杀,还不一样就杀了!
可奇怪的是,不管是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慕如风都没有来兴师问罪,而不但慕如风没有来兴师问罪,就连太后那边,也是无声无息,半点动静也没有的。
这一下,让我大惊之后更是大疑,我绝不相信在我那样的忤逆顶撞了太后之后,太后还能好心的放过我?眼前这淡然平静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如此,越是平静,我就越是心惊,然后,小喜子回来告诉我说,初六,傅金环依旧要被以贵妃身份接进宫中。
我想着前日和太后的那场对决,手指在袖子里慢慢的握紧成拳,贵妃的金册上没有皇后印,居然也能被以贵妃身份迎进宫中,我真不知道太后是挑明了要跟我赌这口气,还是全不将祖宗的家法放在眼里?
倒是青绫看得透些,“娘娘请想,她那侄女儿被封贵妃的事已经传得满天下都知道了,若是不进宫,她傅家就成了天下第一大笑话,太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这件事发生,如此,就算您不肯在傅金环的金册上盖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将人接进来再说了。”
我点点头,“你说的不对,她是太后,她无论如何不肯让人看她这个笑话的,”说到这儿,我想了一想,就问,“红绫出宫时,你见是谁来接的天?”
青绫的眼还有些肿,想是在送红绫出宫时哭的,她想了想,道,“是一个年青的公子,赶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奴婢远远瞧着红绫才出神武门口,那个马车的帘子一挑,那公子就出来了,和红绫说了几句话,就带着红绫进了马车了的。”
“想来那就是我哥哥了,我母亲认识红绫,我去信嘱托母亲和哥哥一起来接,你母亲在你们相见之后,我也让龚夫人送她去我母亲那里,从今以后他们四个人在一起,彼此关照,我们也能放心了,”想着红绫终于出了宫,我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青绫正端着一碗燕窝轻轻搅动,听了我的话,她点一点头,却问道,“奴婢记得娘娘让红绫带了封信给公子,很紧急的样子,那信上写着什么?”
我回头看她,一字一句,“信上,是让他们即日离开京城,越远越好,并且,不得让龚府知道。”
青绫神色一凛,她顿了一顿,却也不奇怪的样子,只默默点头,将那碗燕窝放到我面前,“娘娘,可以吃了。”
接过碗,我拿银匙舀了一口,想了想,又道,“让小喜子去叫王嬷嬷来。”
“王嬷嬷?”青绫这下不解了,“娘娘不是说,要让她自己来找我们吗?”
我停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来不及等她了,不管她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我也只能试一试了。”
青绫却不肯让我轻举妄动,“娘娘,您可得想好了,如今太后只怕已经在磨刀了,您一但被她抓到什么,立时便是个死无葬身之地,还是谨慎些好。”
我就笑,“她既然在磨刀,我左右逃不掉,只是我答应别人的事,我一定要做到。”
“您是说石先生?”
“正是,我答应了他和墨染,一定要救石非凡出去,如今我处境不妙,就得提早为他们安排,否则过了这几天,只怕接下来,就由不得我了,”想到太后昨日狰狞的面孔,我心里有些不寒而栗,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明白,当时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顶撞违逆于她。
青绫急了,“娘娘,奴婢就知道,您一定是为了石先生才要冒险,您就不想想,这石先生可是皇上的棋子,您若将石先生送出去,就是跟皇上作对啊,您前头已和太后水火不容了,再激怒了皇上,您,您……,”说到这里,青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就算您不为自己想想,您也得为皇太子想想吧,娘娘……。”
她的话仿佛是针,一根一根直刺进我的肉里,想到若事情失败,慕如风会怎么对我,我怎么不怕,想到我若落了势,被赐了死,烨儿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我心里又怎么会不痛,可是,可是青绫却不知道,我要送石非凡出去,并不是完全为了那一句承诺,我更是为了要他们的人心,他们已经答应我,一但出宫,会保护我母亲的安全,以石非凡的医术和墨染的武功,有他们在我母亲身边,我才能真正的放心。
因为,我实在不能确定,龚府会不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眼线,我和龚府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是龚如海老谋深算,当年我之所以肯为他所逼进宫选秀,就是因为我的家人被他掌握的缘故,此时,我又让他帮母亲买屋另住,又是接了小五来掌继家业,他完全能够想得到,我是要让家人脱离他的掌控了的。
如今我的生死在我自己手里,而他龚家满门的生死却在我的身上,他自然会怕我哪一天将他家满门的生死抛到脑后,顾自孤注一掷起来。
咬一咬牙,我将青绫拉起来,“好妹妹,我已经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纵然谨慎又如何,我若一死,烨儿一样会是个没娘的孩子,一样会……,”咬着唇,我终究还是哽咽了说不下去,许久,我才又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宫外的那几个人,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我将心里的顾忌一一的说给她听,她听完,久久沉默,终于,她咬一咬唇,“可是娘娘,您知道能确定,那石先生和墨姑娘,就能如娘娘您这样遵守信用呢,万一,万一他们出了宫,立刻远走他乡,顾自逍遥去了,娘娘岂不是竹篮子打水,白落了一场空了,还有那个王嬷嬷,奴婢是真不敢信她的,娘娘,要么,您再想想。”
“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不想了,你去吧,”我强按住心里气血的翻涌,淡淡的道。
青绫知道我的脾气,决定了的事再难改变,她垂头默默的叹了口气,只好转头去找小喜子传人。
王嬷嬷来得很快,一进门就感恩戴德,我面色平静的笑,“恭喜嬷嬷,再得两日就要和家人团聚了。”
王嬷嬷脸上笑成了花,可是随即,她神色间又是正,问道,“皇后娘娘,奴婢的那件事,娘娘您……?”
我知道她是记挂着她的那点子体己,为了将戏演得像些,第一批出宫的人都没有许他们带东西出去,然而我亦知道,内务府给他们每人的五十两银子亦不算少,出宫后,也够他们买两间屋,几亩地安度余生的了,给红绫的包袱则是我命小喜子偷偷事先送了出去,倒也没落了人的眼的。
此时听她说起这个,我想了想,突然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来,问道,“本宫有些奇怪,嬷嬷身在外园,认识多少能和外面相通的人,怎不请他们事先带了出去,或者您将东西交给他们,待您先出去了,再叫他们拿给你?”
王嬷嬷一愣的样子,随即,她脸上就有些懊丧,回道,“娘娘,奴婢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娘娘您哪里知道那些人的嘴脸呢,说起来是宫里当差的人,可是那坑蒙拐骗的行径,不亚于宫外的地痞流氓,为一个“钱”字,做下多少恶心的事,奴婢这些东西一旦落进他们的手里,那可是再也看不见半个的了,奴婢辛辛苦苦一辈子积攒了这么点儿东西,可不能就这样送进他们的手里去。”
她说的这些,我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了,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原来是这样,那,王嬷嬷你可已听说了,昨儿本宫顶撞了太后娘娘的事?”
她点头,“奴婢已听说了,好像是,娘娘不肯给太后那侄女的贵妃金册盖印。”
“是啊,”我站起身来,一脸的无奈,“也怪本宫年轻,耐不住这个性子,如今,后悔也迟了,太后如今还不知道要怎么对本宫呢,本宫以后的处境,嬷嬷你想也能想得到了。”
王嬷嬷忙道,“皇后娘娘多虑了,宫里前儿还都在议论呢,说这么个老姑娘了,怎么就这样的硬要塞给皇上,昨儿您从慈宁宫出来后,低下人又在悄悄儿的说这事,说皇后娘娘您做的不错,天子妃嫔也不是说封就封的,怎么说,皇后娘娘您才是后宫之主呢。”
听着她这没油没盐的话,我轻轻一笑,“是么,”看一看她,我道,“本宫此时急的,却也不是这个,本宫只想着,该怎么保住嬷嬷的那点子养老本钱。”
她顿时紧张起来,“娘娘,那,那您可想到了?”
我点头,“想到了。”
“是什么?”她忙问。
我向青绫使了个眼色,青绫会意,将王嬷嬷拉到一边,轻声嘀咕了一会儿,就听王嬷嬷惊叫起来,“呀,这,这可以吗?”
她来到我的面前,“娘娘,这不妥吧,若奴婢平白的不见了,这,这岂不令人生疑。”
“你放心出去,后面的事有本宫安排,左右不过两天,就到你这一批出宫的日子了,那时眼错不见的,我就命人将你的名字记上,也就不会再有人问了,”说到这里,我看了看她,又道,“王嬷嬷,要让本宫帮你,可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你若不肯,也就罢了。”
王嬷嬷犹豫了许久,方才迟疑的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听您的。”
我便道,“好,你这就去找你熟悉信得过的那些人,多多的拿银子给他们,晚上,本宫就将人带过去。”
她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到底问了一句,“娘娘,那,那个人是什么人?”
我端起茶碗,淡淡道,“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出宫是假,带着你出宫是真,若果然被人发现了,你只说是为我所逼就好了,一切都不关你的事。”
“皇后娘娘,您,您对奴婢的大恩,奴婢,奴婢……,”王嬷嬷就跪了下来,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定又是那些当牛做马的话,看她表情倒也不像是假的,就点头笑了道,“嬷嬷当初也成全过本宫,虽然事与愿违,这份情本宫一直都是记着的,今儿为嬷嬷做这点子事,又算得了什么!”
【昨天晚上太困了,写了一半只好去睡觉,嗯,还有,今天要去靖江,不晓得能不能赶回来,所以,也就不晓得今天晚上能不能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