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地,我已再记不得我是玄武朝母仪天下的皇后,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柳靖远死,若不是为我,他哪里会落到今天这一番田地,他能为我去死,我为了他向人磕几个头算什么。
那钱先生只点了点头,却并没看我一眼,先给柳靖远搭了个脉,就道,“嗯,流血过多,”说话间,又拿剪子剪开柳靖远身上已被血凝结在一起的衣服,将伤口清洗察看了,却先转头,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着我,这才又点点头,道,“伤入内腑,幸好没有碰到心脉,还有的救。”
他这句话,分明是天皇老爷玉皇大帝的九天纶音了,我惊喜的扑过去,“真的吗,我哥哥真的还有救,钱先生,您没骗我?”
钱先生皱着眉看着我抓着他胳膊的手,“现在是还有的救,你再这样纠缠下去,耽误了时间,就没的救了。”
他这话一出来,我立时吓得放了手,钱先生不耐烦的对我们挥了挥手,道,“我要救人了,你们出去,出去。”
我还不放心,不肯出去,大妈的媳妇却将我一拽,“钱先生说有救,就一定有救的了,我们出去吧。”
眼见那个钱先生很怪的样子,我也确实不敢再在这里耽误,只得随了这一家人出来,却到底不放心,站在窗外,凝神细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除了铁柱不时进出的换送热水,屋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我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几次想问问铁柱时,都被他凝重的神情给吓得停住。
屋内,柳靖远正在生死关头,我哪敢在这样的时候添乱!
老大妈婆媳端过茶水清粥来让我先垫垫,我哪里咽得下,只对着她婆媳不停的流泪,吓得老大妈忙将我抱在怀里,不停的哄劝安慰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钱郎中看着我的眼里尽是狐疑,我顾不得这些,忙上前问,“老先生,我哥哥他到底怎么样了?”
那钱郎中从鼻子里“哧”了出来,“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他有的救吗,还问这废话。”
他的语气极其不好,可是听在我的耳里,却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我大喜之下,忙要对他下拜,他不耐烦的摆一摆手,“你别高兴得太早,他伤的太重了,要是没有老夫独门炼制的万香丸续筋接骨,保气护心,一来,他好不了那么快,二来,他就算好了,也只是个废人。”
我忙道,“那……那就请先生用药吧。”
“哼哼,用药,你说的轻巧,老夫的万香丸乃是集天下最好的奇药所炼制而成,一粒价值百金,你说用就用啊,”那老者很是不屑。
我这才听明白,他原来是要钱,只是他这样说时,我心内却不免有些生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我狐疑的问,“你的那个万香丸,果然有这样神奇?”
我这话一出,这钱郎中顿时勃然大怒,“老夫行医四十多载,还没有被人质疑过我的医术,姑娘既然不信,也罢,老夫这就走,”说完,他气冲冲的就收拾了东西要走。
边上的老农一家却慌了神,齐上来劝道,“老神仙息怒,老神仙息怒,这位姑娘经历了这样的事,是吓怕了,您担待些,看能不能先救人,他们遭了强盗,身上早一分钱也没有了的,”说话间,就边拼命的给我使眼色。
我看他们的样子,心里更有些打不到底,又担心柳靖远的伤势,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就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来,布包里装着的是我从宫里佩戴出来的首饰,之前要进农庄买衣服时,为防人看着生疑,我将头上身上的饰物全都摘了下来。
只是这些东西亦不好让这些人看见,我伸手进去,摸索了半天,找到那对绿得能滴下水来的玉镯,拿出来递给这个老郎中,“钱先生,这对镯子价值何止千金,不知够不够那药钱?”
屋内众人不妨我身上竟藏着这样值钱的东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钱郎中毫不客气的将镯子接了过去,边冷笑道,“别是假的吧,”边凑到灯下细看,看着这老郎中一脸市侩的样子,我心内一阵厌恶,一时又对他的医术怀疑起来,强压着心头的闷气,我问道,“老先生,你什么时候才给我哥哥用药呢?”
那老郎中却只管对着灯光察看着镯子,我不耐烦的将头扭到一边,他要看只管由着他去看,这对镯子自然不假,更加上虽是宫廷之物,却因上面无花无琢只是简单的一个环形,倒也不怕人认出是宫里的东西来。
他像是终于看得够了,就满脸的堆上笑来,连声道,“这就用药,这就用药,”说话间,他取出一个小瓷瓶子交给我,道,“这里面有三颗万香丸,从明天早上开始,你每天给他服一颗,三日后,老夫再来看他。”
我接过瓶子打开看时,里面只有黄豆大的三粒小药丸,心下就有些怒了起来,“先生,这就是您说的可续命护心的万香神丸?”
我这口气明显就是质疑和不信,边上的老大妈忙来扯我的袖子,那老郎中大约是收了钱的缘故,这次倒不恼了,笑眯眯的点头,“正是。”
我拧着眉,“我哥哥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不是现在就给他吃,却要等到明天。”
他依旧笑眯眯的,“老夫方才已经给他吃了一颗了。”
“哦……,”我就又愣了,他既然那么市侩,怎么方才倒先给柳靖远用了一颗,就不怕我给不起钱么,照他说来,这万香丸可是一粒就值百金呢呵!
钱郎中又从药箱里扒拉出一堆膏啊粉啊的来,对我道,“记得每天晚上这时候给他换药,”之后就老实不客气的对铁柱吩咐,“提上药箱,送我回去吧。”
这一家人对他好像极恭敬的,铁柱不敢怠慢,忙“哎”了一声,提上药箱打起灯笼,送这个老郎中回去了。
收好瓶子,我急忙冲进屋里,昏暗如豆的灯光下,柳靖远依旧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可是脸色却好了许多,呼吸亦变得平稳,我这才稍微的有些放了心。
在床边坐下,我忍不住伸手去轻抚他胸口上已被白布缠裹好的伤口,阿远,阿远,你只是一个食君王俸禄的侍卫,你母亲让你从军,是想要你光宗耀祖的,可是,可是如今为了我,你却犯下了抗旨谋逆的大罪,光宗耀祖不成,满门抄斩倒在眼即了,是我害了你吗?若不是那晚我为了自己内心的私恨故意的诱惑于你,想来今日,你抵在我胸口上的那一剑,也就能刺出来了吧?
若是如此,真的就是我害了你呵!
可是,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说,慕如风绝没有杀我的心吗,那今天这些又是什么呢,阿远,你对君王的了解,远不如我对丈夫的了解来得深啊!
只是,只是慕如风,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一个月生死不知,你就当我死了也就完了,又为什么还要在京城里发霹雳弹?就在我心存一线侥幸,更已在为半个月前那个夜暗开始怀疑的时候,那四个杀手无情的颠覆了我心中仅存的一丝期盼,难道说,你发送霹雳弹,就是为了确定我死了没有?
一旦发现我还活着,立刻,下旨命人来追杀于我!
慕如风,你怎么这样狠,我既没有夏婉华那样强势的父亲,也没有陈绮嫣那样怀有异心的爹,你若说要拿我做幌子去杀静宁王,这一个月里,也尽够你做文章了吧,为什么,为什么却非要我死!
当初的陈绮嫣,亦没见你如此呵。
越想心里越是发苦,我忍不住落下泪来,也不知是为床上伤重不醒的柳靖远,还是前途未卜生死难测的我自己!
见我落泪,一直很羞怯的那个小媳妇以为我是担心柳靖远,她忙对我道,“姑娘,你放心吧,钱先生的医术好得不得了,多少已进了阎王殿的人被他抢了回来,这会子他说没事了,你哥哥就一定没有事了。”
我摸出那瓶子,使劲的握住,就好像稍一松手,丢掉的就会是柳靖远的命,我问她道,“这万香丸真有那么神奇吗?”
那小媳妇竟笃定的一点头,“嗯,谁都知道,钱老神仙的万香丸就跟那太上老君八卦炉里炼出来的仙丹一样,任你多重的伤都救得回来,只是……只是……。”
说到这儿,她却又满脸疑惑的样子,我忙问。“只是什么?”
她偏着头想了一想,“只是今天老神仙有些奇怪,这老神仙往日最是心善的,越是穷困的他越是肯帮忙,再贵重的药都舍得,而且分文不收,只有在有钱人求上门时才要很高的价,今天就奇怪了,难道,他一眼就看出姑娘是有钱人?”
说话间,她又上下冲我打量着,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和柳靖远都早已经换上了她和铁柱的粗布衣服,按理不该让那钱郎中认出来。
那老大妈却比这小媳妇有见识,“小翠,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公子小姐虽然穿着你们的衣服,可是细皮嫩肉儿的,气度又不凡,老神仙是什么人,他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的。”
小翠就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这样。”
我听他们口口声声的老神仙的叫着这老郎中,心下奇怪,忍不住出口相询,老大妈笑道,“这老神仙就住在万和山脚下,许多年了,平日里最是善心不过的,越穷的人去求他,他就越肯帮忙,捡那上好的药给我们穷老百姓,再等着那有钱人来求医时大把的跟他们要钱,所以啊,在富人眼里,他就一财抠儿,而我们老百姓的心里,神仙也比不过他的呢。”
“既然如此,有钱的人也可以装成穷人来找他呀?”我问。
“戚,老神仙可不是好糊弄的,是穷老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不,姑娘才不就被他认出来了,”老大妈只摆手。
我点点头,苦笑道,“这倒真也是呢,所幸我身上还有几件首饰没丢的,不然可就真要了命了。”
老大妈就道,“是啊,老天爷保佑,只是那帮子强盗也太狠了,光天华日的就敢杀人,这弄得血淋淋的,就不怕人瞧见了报官啊。”
“血淋淋的,报官,啊……,”我无意识的念着老大妈的这句话,突然,我猛的想到什么,顿时惊叫一声跳了起来,那对婆媳顿时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
我看着那对婆媳,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我突然想到,之前柳靖远连杀四人,他自己也身受重伤鲜血淋漓,而我当时一心只想着要救他,不但没有顾得上那四具尸体,就连柳靖远一路滴落的血迹也疏忽了这路上平白的多了四具血淋淋的尸体,势必会有人经过,看见了焉有不报官的,官府的人一看就会认出这四人的身份,那时报到宫里,再按着柳靖远滴落的血迹找过来,那……
越想心里越惊,我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不,不行,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得走。”
“走,现在?”这对婆媳显然被我的话吓住,齐脱口问我。
我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时,却见那铁柱已经回来了,进了门放下灯笼就道,“外面下雨了,我去抱柴火去。”
说完,见我们都没有反映,他顿时奇怪,“嗯,你们怎么了?”
那对婆媳正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说时,我却又惊又喜,“什么,下雨了?”
才在问着他,我却已经冲了出去,外面黄豆大的雨点果然正噼里啪啦的落个不停,老农已在忙着抱柴火了,铁柱跟了出来,道,“这雨才开始下,还不怎么大,但是瞧这架势,这场雨小不了。”
我心下顿时一松,“既是下雨,就不怕了,”路上的血迹再大,雨一冲也是干干净净,如此,就算那四具尸体被人发现,想要找到我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我回头看向那对婆媳,“大妈,我之前怕那些人会沿着血迹找过来,既是下雨就不怕了,只是……,”说到这儿,我顿了一顿,才又道,“只是还请你们千万替我们保密,就算是那官府的人来,也不能透露我们的行踪,但等我哥哥稍好些,我们就走,决不给你们添麻烦,”说完,我大礼拜了下去。
那老农正好抱着柴火经过,一见就忙不迭的叫老大妈将我扶起来,道,“姑娘,老朽说句明白话吧,老朽已经看出你们不是一般人,放心吧,我们不会说的,说出去了我们自己也落不到好不是。”
我感激的看着他们,“老伯果然是个明白人,待我们躲过这一劫了,定有重谢。”
老农就嘿嘿的笑,“罢了罢了,我们只当是在为下辈子积德了。”
这边老大妈就拉着我进了屋,看了看柳靖远,再看看我,就道,“姑娘,你哥哥眼见无碍的了,这会子天色也不早了,我们睡吧。”
我坐在柳靖远身边,轻轻摇头,“我不放心,你们睡吧。”
那大妈婆媳自然要劝我,我只是摇头不肯依从,那对婆媳拗不过我,也就只好作罢。
夜逐渐的深,这家人都去睡了,我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柳靖远的床前,手指不停的从他的脸上身上的抚过,这一刻,我再记不得我是皇后他是侍卫,我更不去想那些礼教世俗,而这些,亦是和那一夜无关,我只是不能让他死,若他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心。
是的,我歉疚,我的丈夫如何对我,和他一个侍卫有什么关系,我却将他拉了进来,我实在对不起他。
相处了一个月,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他,他的脸硬挺刚毅,若不是因为我是皇后,他在我面前总是那样的恭敬,他这样的脸应该是让人觉得冷硬不敢靠近的吧,可是我却又记得,他笑起来时,脸上的神情分明又是那么的柔和,让人不知不觉就变得安心。
阿远,我对不起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这样舍命护我,我都承受不起你这样深的情,所以,你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
这一夜的雨果然下得极大,天亮时,我被屋子里悉悉索索的动静惊醒,忙抬起酸疼的脖子看时,就见小翠正轻手轻脚的给柳靖远擦脸,一见我醒了,就笑道,“才我进来时,见姑娘趴在床边睡着了,就没叫你。”
我感激的笑,“小翠姐,谢谢你。”
她的脸就红了,“姑娘别这样客气,我也没做什么。”
看着她脸上温柔恬静的笑,我心里一阵羡慕,她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定不像我般的,日夜提心吊胆,将小命系在丈夫的刀口上过吧!
其实荣华富贵,最是欺骗人心,让人在为之生死相赴之时,却失去了真正宝贵的东西!
我发现,这一刻,我其实是真的嫉妒这个叫小翠的女人。
雨还没有停,屋子里昏沉沉的看不清,小翠于是就点了灯过来,仔细的看了柳靖远的气色后,放心的点头,“比昨儿晚上好很多了呢。”
我也看得真切,一边跟着点头,一边就将那万香丸小心翼翼的倒了一颗出来喂进柳靖远的嘴里,看着他喉结滚动,确定那粒药咽下去了,我才长出一口气,出来察看四周的天色。
因雨下得实在大,土地之间灰蒙蒙的,我其实很想请铁柱帮我去看看那四具尸体怎么样了,可是想来想去还是作了罢,到底是庄户人家,肯收拾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已经是胆大包天的了,再让他们去面对那些,显然会超出他们的极限。
我其实更怕的是,那四具尸体八成已经被人发现并报给了官府,若官府派了人在边上埋伏着,铁柱此去万一露了痕迹,我们就是自投罗网了。
看着那铺天盖地的雨,我只在心中祷告着,既是此时天降大雨,为我们消除一路所留的血迹,可见是天不亡我,若果然老天爷见怜,只保佑柳靖远早些醒来早些康复,那时,让他远远的离了这是非之地,纵是浪迹天涯,也比陪着我步步惊心生死瞬间的好!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慕如风既要我死,我就再也躲不过了,等柳靖远的伤稍见好转,我就悄悄的离开,到时被慕如风派出的人抓到我时,我随便扯个什么谎只说他死了,慕如风再不会不信。
毕竟,昨天的那四个亲眼看见柳靖远抗旨的人都已经死了。
有了这样的主意在心里,我就变得平静安定起来,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边小心的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就是细心的照顾着柳靖远,那钱郎中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医术倒真是好,柳靖远除了在伤口上抹那钱郎中特制的药,就只是吃那万香丸,连口汤药都没有喝一口的,伤势居然好得比我预想的快了许多。
【很多亲在文后觉得不可思议,想不明白慕如风为什么这样绝情,是啊,他为什么这样绝情呢,亲们放心,烟一定会给亲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此时此地,亲们所要做的,就是给烟投月票,或是给烟的好朋友寂月皎皎的那篇《碧霄九重春意妩》投月票,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