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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饮品厂危机重重,摁倒葫芦起来瓢,刚把果农们安抚住,本厂的工人又群起追讨欠薪,他们堵在办公室门口,扬言不立刻给钱就把车间的机器卸了去卖。有句话叫兔子急了也咬人,一旦工人明白他们的血汗钱要泡汤,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不敢掉以轻心,再三下保证,说先放几天假让大伙回家秋收,一回来就把工资发到手。如此才把局面稳住。

彭局长迟迟不来电话,也不好催,可这么干等也不是个事,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丁点不差地应在此时此刻的饮品厂,机器停转,水果腐烂,分分秒秒都在糟践钱。姜先生倒是稳坐钓鱼舟,不耽误吃不耽误睡,只是急坏了万,没头苍蝇似的东一头西一头,乱了方寸,电话整天贴在耳朵上,一个接一个地打,求爹爹告奶奶地请人帮忙。我觉得他思路有问题,迂回来迂回去,却不切实际。我对他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应直接去找电力部门解决才是。他说一开始就找过镇电管所来厂拉闸断电的人,他们一口咬定厂里的供电设备不合格需要检修,怎么讲也不管用。我说那就找电管所领导呵。万说也找过,是一个说法。我说那就去找市供电局呀。万畏难地摇着头,说到现在还没找到能通那里的关系,没关系去找也是白跑腿。说到这儿万“啊哈”一声猛拍一下脑袋,说有个人我还真给忘了,他说他认识供电局的人。我说那就找他出面帮忙呀。万便赶紧拨电话。

按电话约定,我们立刻驱车出厂,去找万那个可救急的熟人。本来姜先生也要一起去,被我和万劝住了,毕竟上了岁数,少动为宜,何况厂子也得有人坐镇以稳定人心。这回上车才知,那天去淄城接我的司机是万的侄子,叫万虎,万说的那个人在镇上一家汽车修理厂干活,万虎也认识,不仅认识,似乎还很知底细,一上路万虎就表示出对那人的不信任,说是个“忽悠”。万不以为然,说如今不忽悠还办不成事哩。

在镇上接了那个人,便匆匆往市里赶,那人姓孙,看起来比万小,一口一个万哥,万虎叫他孙师傅,我也这么叫。把关系理顺后就开始说事情,原来在这之前孙并不晓得饮品厂出了什么问题,万就把事情的经过和目前厂子的状态对他讲了讲,他说这事好办,他认识的人是供电局“大拿”,而具体是什么职务却没提,这多少让人有些不放心,又不好直接问。万说因为事情太急,来不及准备什么,小孙你对“大拿”讲,问题解决了一定好好感谢他。孙说没问题。

眼下能谈的就这些了,就扯上不相干的事。孙听说我是个作家,显出很大的兴趣,说他喜欢看书,甚至说还读过我写的书。我不太相信,问他读过我的什么书,他反问:《林海雪原》是你写的吧?我没吭声,他又说写得太精彩了,把个座山雕小炉匠写的活灵活现。万虎说孙师傅你记错了,《林海雪原》的作者不是韦老师。孙说是吗?我他妈串帮了。又说中国小说我不怎么读,我爱读外国名着。我想索性就刻薄一回,问:孙师傅你都读了哪些国外名着呢?他说太多太多,都记不清了。我问你最喜欢哪一本?他说最喜欢《射雕英雄传》,写得太吸引人了,我一口气读完。于是我赶紧收口,再追问下去就太不厚道了。

车进了市里,在孙的指挥下开到供电局大门口。我们刚要下车,被孙阻止住,他让我们坐在车里不动,他先进去找他那个“大拿”熟人,也不等我们表态,便下了车,“砰”地一声关了车门,接下去就是只见其人不闻其声了。他先是走到门卫室窗日前,与里面的人进行交涉,我一下子想到那天去教育局找彭局长的情景,想这里门卫是否也会以“开会”为口实,拒不放行呢?我的担忧很快被孙激烈的“肢体语言”所证实,他头昂着,嘴不停的翕动,两手不停地挥,以致身子都摇晃起来,显然是在与门卫争吵,这情形一直持续了很久,孙也没能获准走进大门一步。之后就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号,当是在给那“大拿”熟人打电话了,如同我们在教育局门口打电话找彭局长那般。

万虎从鼻子里哼了声,说句:这事可悬。

我亦有同感,只是不便多言。

万闷声闷气说等等看吧。

万虎说等也白等,要是这样能办成事情,才怪呢。

万火辣辣地说:啥子怪?

万虎说他这是望山捕影呵。

我说也是有病乱求医了。

万虎说那也得是医才行,他光说认识局里的“大拿”,可究竟是啥样的大拿?党政“大拿”?业务“大拿”?还是做饭“大拿”?打扫卫生“大拿”?

万虎正发着牢骚,只见从里面大楼出来一个人,经大院向门口走来,想必就是孙说的那位“大拿”了。等走近能看清他的体态面目时,我不由大失所望,同时佩服起万虎的先见之明。是的,我知道以衣帽取人不对,还有“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古语,可出来的这个人实在不能把他和当官的“大拿”联系在一块,穿一身皱皱巴巴的衣裳,走路轻飘飘像踏在水面上,且一脸的委琐相。当然了,当官的也不全是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可终归都会把架子端起来,这个人可全身没一块当官的骨头,颠颠的,未到孙面前早伸出了双手,握着后摇了又摇,像见了大领导。

万虎在车里幸灾乐祸:啊哈,弄半天“大拿”是他呀。

万问:你认识他?

万虎说认识。

万问他是干啥的?

万虎说和我一样,车夫。

万又问给谁开车?

万虎说早先给一个副局长开车,那副局长受贿被捕,又给另一个副局长开车,后来这副局长也犯事,因后台硬,“双规”了一下了事,没追究刑事责任,只免了职,从此他就开不上车了。

我问他有问题?

万虎说一个开车的能有啥子问题,顶多跟当官的吃点残汤剩饭,只为他跟谁谁出事,就让人觉得晦气,就没人肯用他,以后就在办公室里打杂跑腿。

我说:太离谱了,自己不贪不就啥事也没有了,怎么能怪到司机头上?

万虎说这叫肚子疼埋怨灶王爷。

万对这个前司机仍抱有一线希望,说他在局里这么多年,总会和哪个当官的有些私交……

万虎打断说:哪个当官的会和与自己肩膀不齐的人有私交?没这回事。又说:叔,你别犯糊涂,这事你甭管了,我来对付。

说毕开门下车,孙看见后丢下“大拿”向车走过来,兴冲冲说:这事没问题了,人家答应帮忙办,也没提啥要求,中午要不就一块吃顿饭?

万虎说:不瞒孙师傅说,刚才在车上接厂里电话,说电业的人已经上门检修了,问题解决了,就不用再麻烦人家了,你替我们谢谢他。

孙悻悻道:那……

万虎说:我们得立刻回厂,别的以后吧。你要不要跟车回去?

孙不住地摇头:不回我在这干嘛!

就这么把“大拿”丢在大门口,我们扬长而去。路上皆闭口不言,一是当着孙的面,再者也着实没有什么话好讲。真是的,怎么想也想不到这档子事会如此收场,确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儿,可静心一想,尽管万虎的做法有些“毒辣”,却很务实,使我们尽早从“无效劳动”中抽身。我想倘若万有他侄子的这副脑筋与手段,厂子或许不会到今天这般田地。

过后我将这思路说给姜先生听,姜先生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