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审美的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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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超越粗陋理性:艺术表现的审美主体(3)

(二)拓展内在精神的内省力。个体敏感性并不只是专注于对象世界,因为对象世界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客体世界,只有主体进入其中,对象世界才获得深厚的本质。因此,主体进入对象世界,同时也是进入自我的世界。个体敏感性在确立对象的深度性时,同时也就唤醒了自我的深邃性。表现主体正是在自我内心的深化中创造了自身的内在精神世界,从自身内部找到外部世界的存在根据。艺术敏感性真正的起点,就在主体的心灵与对象碰撞的刹那。主体内在世界的开启,使对象获得了生命意义。表现主体只有在内心最深处的感情中,才能找到生活进入艺术的入口。当然,个体敏感性是创作的起点。在创作的初始阶段,个体敏感性就充当了表现主体的自主性的触发点。但个体敏感性具有强大而深远的延续力,反复不断地在艺术表现过程中透露出来。直到艺术作品最终完成,这种个体敏感性依然在艺术作品里显示,它像闪闪发光的磷火,构成了艺术作品的生命链条。在雪莱的诗作里,我们可以看到他所具有的那种巨大的感觉力,达到了包罗万象拥抱一切的地步。外在世界(特别是自然界)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热烈的描绘,然而,所有的外在世界,无不显示他那博大的心灵情怀,横扫一切的气质和吞噬万物的灵魂。对于雪莱来说,他所理解和感觉的正是事物至深的内心,是事物的灵魂和精神,因为他所表达的感情也是那种心灵至深处的内在感情。现代艺术家在这方面似乎走得太远,他们的艺术敏感性完全确立在对自我精神的开掘上。超现实主义是纯粹的精神自动主义;未来主义宣称要表达现代生活的旋涡--一种钢铁的、狂热的、骄傲的和疾驰的生活,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尝试着要冲击不可能的精神神秘的隧道之口。对于现代艺术家来说,形象以一种恍惚的自发力量进入内观之中,只有神秘的启示才能进入世界。在一种对自我的反复深化的体验里生发出对象世界的丰富生动的形态,最内在的自我本质与对象的最内在的韵律通过对抗达到和谐。

(三)穿透存在的洞察力。个性敏感性进入对象,开拓主体的精神内向度,由此导向对存在事物的更为深邃的洞察。敏感性的洞察力使个别事物(形象、意象或事件)获得了超越自身的无穷意蕴,某种难测的深度性。敏感性显示的洞察力与理性法则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是从个别事物获得深度意义,后者是把个别事物纳入普遍意义之中。因而后者意义是事物之间的横向广延的联系,限于既定的模式,达到某种意义就完结了;而前者是一个无终结的内向深化过程,它显示了存在世界与人类精神的无穷深度。这样一种洞察力能唤醒一种特殊感情,这种感情又把其他的感情(和思想)汇集在-起,融合而成强大的精神结构,由此,“它就带着全部汇集的感情涌溢出来,置身并活动于日常生活盲目的本能冲动之中,成为力量中的力量,就像人们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看到年轮套着年轮一样。”

这样,主体通过个体敏感性进入了充分自主的状态。个体敏感性所以能够支撑起主体,根本在于个体敏感性基质的形成是主体多重经验的沉积。现时的文化的和艺术的素养无疑是首要的,一个伟大的艺术心灵来自人类智慧的陶冶,没有广博的知识,敏锐的艺术鉴赏力,很难造就杰出的艺术才能。但是,文化的和艺术的素养都必须融会贯通于表现主体的精神内向度之中,形成主体特有的精神意识。这种素养并不是仅仅停留在知识记忆积累的层次,而是形成一种强有力的艺术气质,也就是与艺术家的更为深层的内心经验融化在一起。艺术家的这种心理经验有着相当长的里程,并且具有某种先验的天赋性质。艺术家特有的心态,与早年的经验密切相关,在童年时代形成的那种心态气质,有一种强大的趋势,往往能支配艺术家一生的心理导向。夏多布里昂幼年坐在古老庄园的房子门前,看着树叶飘落在屋顶上,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凄凉和孤独。他一直是羞涩、固执、心情忧郁的孩子。他的那种感伤气质,使他对田野里残败的风景特别敏感,然后融进阴郁沉重的气氛,造成一种“诗意的忧郁”。在卡夫卡和普鲁斯特的作品里,始终笼罩着“父亲”的阴影,因为在他们的童年时代就蒙上了这层阴影。正是个体经验的源远流长而形成强大的势能,因此个体的经验世界才如此坚定有力。对象世界与主体世界在交流中获得了自身的独特性。作为表现主体的对象世界只能是一个作为意义和价值的世界,因此,个体能够开掘出对象世界的独特意义,根本在于个体内在世界的强大势能。但是,个体的势能,只是赋予对象世界以“特殊性”的意义,而对象世界那种难测的深度性,则来自于个体的自我精神结构与人类深层的原型结构的沟通。正是个体精神的深度性通向人类强大的原型意识流层,因而个体敏感性才获得了自身的丰富深广的内涵。艺术家创造的巨大的存在幻象,从根源上说,是由人类的全部经验所生的意向培育出来的。杰出的艺术家,正是在个体敏感性里开掘出神秘的大陆,那里面蕴涵了极其古老而强健的人类生命力--那永恒的无目的的冲动。例如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并不是在诉说某个家族的神秘历史,那里面生生死死的经验相互重叠,存在的实体与存在的幻象相聚汇,散发着古老的玛雅文化的气息。同时,更为古老深邃的某种人类原型经验沉积在里面,这使它触及到了人类存在的终极意义。

四、审美个体的外化与内化:永久更新的统一体

从认识发生过程来看,主客体都不是一个恒定的静态结构,而是在双向构建关系中保持动态平衡的两个开放系统。正如皮亚杰所指出的:“认识既不是起因于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主体,也不是起因于业已形成的(从主体的角度)、会把自己烙印在主体之上的客体;认识起因于主客体之间的中途,因而同时既包含着主体又包含着客体……”但是,主客体的双向构建是从活动的一般协调产生的,而活动的一般协调又是从主体的元结构的协调功能产生的,因此,主体的运演和客体的结构之间的联系,在得到主体对外部经验的适用性的肯定之前就在元结构中确立了起点,这个“确立”不仅具有“前结构”性质,而且具有“前经验”性质,也就是说,它是由无数个起点建立的。在最初的机体结构同心理的形式运演结构之间,插入了一系列极为漫长而复杂的重建过程。对于表现主体来说,它在进入一个特定的创作活动之前,就已经形成了某种“元结构”,正如人们一向所认为的“生命是具有形式创造力”那样。因此,表现主体的创作活动,一开始无疑有一个“自我中心化”的状况。表现主体是在个体敏感性充分展开(也是主体的表现结构全面丰富)的情况下,通过协调自己的活动,才能做到解除自身中心化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表现对象(客体)首先是通过主体的活动才被认识的,因此,客体本身一定是被主体构建成的。相对于表现主体的客体是从存在世界中分化出来的生活形态。在它还没有进入表现主体的视域之前,它是自在的存在,只是在主体的个体敏感性进入它时,它才成为一个能动的自为的存在。它当然有着自身的隐秘结构,这个隐秘结构的发掘,是表现主体可能性结构不断地与之同化协调,也就是主体解除自身中心化向客体位移的行程,客体从而获得了丰富的现实结构。

因此,在创作活动中,“生活的本来面目”,不是不可能存在(从绝对客观事实来讲的可能性),而是不可能相对于主体而存在,因而“本来面目”是无意义的。主体企图“真实地再现”,纯粹是一种自我欺骗(自我束缚)。主体从来是依据自身的“元结构”开始协调自身,不断向客体位移的活动,客体的本质和意义,只能是“被给予”的,“再现”也是一种给予,不过是一种非自主的给予罢了。主体的“再现”活动,似乎彻底解除了主体的中心化,而事实上,是使主体与客体维持在一个较为低级和粗糙的水准层上。因为,主体解除自身的“中心化”,是主体的认知结构不断丰富地向客体位移,与客体协调统一。真正地解除自我中心化,是主体在个体敏感性的制导下,以强大的艺术感觉力进入客体,彻底重建客体,在客体的丰富世界里,实现主体的复杂结构。客体就是主体的“异在”。因此,强化艺术家(表现主体)的自主意识,就是强化重建客体的势能。

(一)现象域的重建。艺术客体世界是一个存在的巨大幻象,一个川流不息的现象世界。表现主体要创造艺术客体世界,首先面临现象世界的重建。艺术客体世界是现实存在世界的“延续”,然而这种“延续”,既不是生活事件的“反映”,也不是对现实现象世界做些“修复”;“延续”是“现象”更新。在表现的起点上,主体以巨大的艺术感觉力把握住对象世界的现象之流,主体意向溶解了现实存在的生活现象。“主观拥抱客观”,意味着主体是在一个新的层次上建立现象世界。现象域不过是主体视域的覆盖,存在的巨大幻象也就是表现主体“内心视象”的转换。艺术客体的现象域与现实生活事件的重合,是缺乏重建意识的表现主体的感觉错位。对于表现主体来说,这个现象域是独立自足的,因为它是与表现主体交流的客体现象域。这个现象域愈是独特,它的自主生命也就愈强。“现象域的重建”确立了艺术与生活的界限,主体的背后是现实世界,主体的面前是艺术世界。这并不是说艺术与现实截然分离了,而是说现实经验真正获得了强大的生命力,溶解在主体的感情和感觉中,主体与周围世界的积极的活跃的联系,转换成一种领会了的全新的现象世界。艺术客体现象域与现实世界的距离,实质上就是主体的精神跨度。只有那种强大的想象力才能把握这样两个遥遥相对的世界,它们在现象上的相似,并没有弥合内在精神的相异。艺术毋宁说也就是现实的“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