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中国新闻社苏州分社工作的洪晓红,此前在北京待过一段时间。大约是在2002年夏季某天,我们在亚运村一家饭馆不期而遇。北京作家陆涛把洪晓红介绍给我和安波舜,说她也写小说,而且有一部新作即将完成。陆涛的话没怎么太在意,但洪晓红给我印象却颇深,她穿着素雅,举止优雅,加上长相清雅,一个十足的江南淑女形象跃现眼前。
那次见面后不久,洪晓红发来她的长篇小说《椅人》的电子文本,我看后感到很惊异。《椅人》所讲述的发生在民国年间江南水乡同里的故事,从一对“龙凤椅”‘说起,变戏法一般地抖搂出一桩又一桩的爱恨情仇。那种悬念重重的叙述,那种雍容矜持的文字,都和一个年轻而靓丽的女性相去甚远。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说,但作品既不够时尚,作者也不够知名,只能推荐给有关出版社试试看。书稿先后给了两家出版社,一直没有下文。后来一家出版社表示,小说内容不符合他们的需要,不考虑出版了。只剩下一家出版社尚无回音,那就是花山文艺出版社。约在2004年5月间,花山文艺出版社的李爽编辑打来电话,说他们看过《椅人》的小说后,觉得虽然不属于畅销作品,但有一定的意味和品位,初步商定要做。我当即表示赞同,尔后便与洪晓红联系,此时洪晓红已回到苏州,因《椅人》出版未卜已有一段时间,她在转入广告策划的新工作后已快把此事淡忘了。好像那天辗转找到她的电话说起《椅人》出版事,她先是恍然大悟,继之是感慨万千,莫名的欣忭溢于言表。
《椅人》要正式出书,出版社和作者都希望我为《椅人》作序,我与这本书的如许瓜葛,也使我义所难辞。于是,我又重读了一遍《椅人》,感觉仍像以前一样,这是一本别具意趣、值得一读的作品。
我首先的感觉是,《椅人》所描写的围绕一对“龙凤椅”所发生的曲折离奇的故事,不大可能是没有生活依托的完全的艺术虚构,它极有可能是某个家族真实的历史与传说的演绎。我未与洪晓红就此交流过,因而不知道故事是否与她的家族或直接或间接地有所关联,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是从某个家族的历史与传说中打捞出这一引人的故事,尔后在腹中酝酿良久,并决意把它以小说的形式呈现出来。
围绕“龙凤椅”所发生的情爱纠葛,从周青天与毕小苑不能共生但求同死的感天动地的殉情开始,自乾隆皇帝开恩把他们上吊的楂树赐做了一对“龙凤椅”之后,事情就变得神圣而又神秘起来。到周玉成这一代,周、毕两家犬牙交错的关系已纠结成了一团乱麻:先是大太太与老管家毕显贵偷情怀孕,为了保全面子,周玉成不得不把非亲生的周汝佳当作儿子对待;接着是周玉成看上“落玉阁”里色艺双全的当红妓女“玉牡丹”,以近乎天价的代价赎出“玉牡丹”做了自己的二太太,但过门不久的“玉牡丹”享受不了周家的荣华富贵,离奇地溺水又被人救出,从此成为一段悬案;而周玉成后娶的极像二太太“玉牡丹”的三太太叶子,其实就是二太太“玉牡丹”从良之前与胡巍所生,因周玉成眷恋二太太,二太太也想报答当年周玉成的救命之恩,让叶子以自然吸引周玉成的方式,继她之后做了周玉成的三太太。周玉成把一对“龙凤椅”视若生命,发泄欲情、传宗接代,都必在“龙凤椅”上进行;不理解的叶子慢慢地理解了这一切,逐渐把呵护“龙凤椅”和挚爱周玉成当成了生活的两个中心。但从周玉成到周玉成挚爱的“龙凤椅”,却被满腹怨尤的周汝佳视若仇敌,他不仅在“龙凤椅”上强暴了他觊觎已久的叶子,而且以要挟手段把“龙凤椅”要到自己手里,并把它卖给了外国人罗伯特做了生意上的交易。周玉成抵不住这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突然中风后沉默寡言,最后喝了水银投入池塘自尽。此后,周汝佳锒铛人狱。叶子远走上海,“周家,再也不是原来的周家了”。“老宅子人去楼空,只有荣妈一人兢兢业业守护着它,守护这周家人梦开始的地方”。
从故事起初的内涵看,由一对情人上吊的植树所赐做的“龙凤椅”,当属婚姻不自由时代的忠贞爱情的悲剧祭奠,但“性具”的形式和情史的内涵,却使它们超出了一般的器物,而几近一种精神的物化与神灵的外化。围绕着先人传下来的“龙凤椅”,周、毕两家几代人在“情”的驱使下去“爱”,又在“爱”的名义下去“偷”,从而造成了两个家族关系之龌龊和情债之错综,那种“一报还一报”、“冤冤相报”的纠葛,使得悲剧像连环套一样不断地发生,直到“椅”失、人亡、家破。从一桩悲剧始,到多起悲剧终,“龙凤椅”上演的是一出旷世而又独特的悲情长剧。
从作品的叙事看,作者的态度是氤氲不明的。也许是要把自己的减否隐藏起来,也许是作者自己也无从取舍,无力美剌。这样的一个结果,反倒使《椅人》的内涵既复杂又混沌,从而更加费人猜详,引人思索。就说那对“龙凤椅”与周、毕两家人的关系,它既在诱惑着人,又在蔑视着人;既在成全着人,又在作弄着人;人们对它的珍惜与酷爱,有欲望的寄寓,有情义的念想,有遗产的承续,也有神化的想象,它既是“爱椅”,又是“恨椅”,既是“福椅,’,又是“祸椅”,因而其意味很难一言一蔽之。人们读了小说,也像打翻了五味调料罐,酸甜苦辣咸一齐向你涌来,让你在一种混合体味中要仔细地去咀嚼,反复地去品味。
洪晓红讲述故事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她把一系列复杂的故事编织得曲婉有致又滴水不露,而这些构筑好的故事,她又以从容不迫的节奏和娓娓道来的方式徐徐讲来,既在波澜不惊之中制造悬疑,又在漫不经心之中抖开谜底。分寸拿捏之得当,叙述态度之冷静,都让人为之惊异。还有就是对于故事发生时代的社会氛围、生活气息、人际关系及人物情感的理解与把握,铺陈与点染,都相当地精当、准确和到位。那种腐气与贵气相杂糅的场景,那种闭锁与躁动相交错的心态,都使作品在真切复现旧时生活之中具有一种沉重而沉郁的历史感。
作为作者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椅人》的创作是基本成功的。其显着优长在于它把一个复杂而独特的家族故事讲述得悲愤交加,令人荡气回肠;其明显不足则在于它的一些故事情节过于蹊跷,让人觉得太过巧合,这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作品戏剧性,而却使作品的真实性打了不少的折扣。
我一直在想,如果洪晓红转换题材写一个当下的爱情故事又会怎样?还会那样让人欲罢不能,还会那样让人欲说还休么?但愿这样一个想法,能真的成为晓红创作的下一站,并再度让我们为之惊喜。是为序。
2004年6月20日晚于北京朝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