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瑜
人生隔膜多。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于记者似乎也是雾几重,隔帘栊。不知始于何时,有些人称记者是“无冕皇帝”,仿佛他们威风八面,神通广大;也有一些人,说起记者动辄一概而论曰“小报记者”、“记者手笔”、“眼高手低”云云,似乎记者要比学者矮一头。其实,这些都是误解。
虽说我偶尔客串过记者,毕竞没有正式当过记者。但是,不才海内外的文友中,却有不少记者,有几位更是契友,交之以心,肝胆相照。在我看来,记者就是记者。他们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分子,时时激起几朵浪花,更时时体察着人生三味。
说起三味,读书人多半会联想起鲁迅的名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但何故曰“三味”?鲁迅翁在文中并未交代。其实,对于一般读者来说,知道历史上曾经有个“三味书屋”,“三味”可能有种种典故,而更重要的是,知道有位从“三味书屋”中走出来,走向更广阔的人生,饱尝人间的酸甜苦辣,最终成为伟大的文学家的鲁迅,也就够了。
当然,这丝毫并不意味着,对于学者、作家来说,下笔为文,凡事都可不求甚解,包括写随笔体的文章。时下随笔方兴未。不仅报刊上常有随笔问世,并有专门刊物,而个人随笔集、随笔选本、随笔丛书更相继问世。走进书店,即可映入眼帘。我以为这是一件大好事。这是几年前俗文化中的不入流却“沧海横流”的产物否极泰来,雅文化一一严肃的文学作品,其中包茗的笔,毕竟站住脚,而且占据要津。但是,也许是“杞人忧天”使然,也许是史学家的职业病作祟,我常常想,问头一下中叚文化史,我们便会发现:每每有一种文化现象轰轰烈烈西来,但很快就涓失得无影无踪,正如古人所云,其兴也勃,其灭也速。倘若说眼下随笔热中潜伏着什么危机的话,我以为有二种不良倾向值得注意:一是有少数作者写随笔太随偾,事实上也正是太不求甚解,渚如看见阿猫、阿狗或花花萆草,发表一通肤浅的观感、感喟之类,读后几乎无所获;二是晚明口人气味太浓,正如清初剧作家蒋士铨在《临川梦》中所抨击的那样,“妆点山林大架寻”,“蝇营钟鼐润烟霞”。住在现代化的公写里,却说憋得慌,向往荒村疏蓠、昏鸦寒柳;攀附名流,写一些达官、名士的耳食佘阗,甚至他们的咳嗷声、打呼噜状、剔牙齿的姿势;诸如此类,真让人疑心这是不是又在重温“终南捷径无心走,处士虚声尽力夸”的旧梦?或者如鲁迅所指出的那祥,是别一种“嘁饭之远”?凡此,是我人衆老,太多疑?还是眼昏花,把芝麻看成西瓜?待考。但有一点我敢肯定:此类随笔作品充其量不过形:司照得见人影的薄粥汤而已。看来,没有对人生严肃的执着的追求,没有博览群书,是很难写出像样的随笔作品的。
令人欣慰的是,这套丛书的作者大多刚步入中么,人生的酸甜苦辣,伴随着他们的坚实脚步,留下值得回顾的一串串胸卬;纵览由古及今的人生大海,对海丄明月、弥夭大雾、滚滚波涛、永下暗礁,都看得比较分明。更可贵的是,他们都是学者化的记者,是对书海一往情深,不断泛舟夜航、永远不知疲绻的书生。也许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李春林、李乔、伊人三位同志,还分别是《光明日报》、《此京曰报》、《解放日报》渎书版的主持者,他们的敬业、求知、着述,很多读者都是熟悉的。明代万历年间袁中道给其兄中郎的随笔集作序时说广无一字无来历,无一语不生动,无一篇不警策。”这当然是溢美一之词。事实上,倘有谁真的写文章时“无一字无来历”,必定繁琐不堪,读来味同嚼蜡。我不敢用这“三无”来形容这套书的作者。但另一种“三无”,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无一人不苦读,无一人不自成风格,无一篇不精心写作。有此“三无”,读者就可以放心细品慢尝了。
隆冬已至。遥望窗外,落木萧萧,寒云四合。不是说冬天既已来临,春天也就不远了吗?“寒凝大地发春华”。忽忆元人马致远的小令有谓:“前村梅花开尽,看东风桃李争春。”让我们祝福即将到来的春天!
1995年11月30日
于京南方庄芳里闲老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