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十八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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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这位魏大舅在国子监如同隐形人般不受重视,回到家也如一个木头人,仍凭妻子在耳边絮絮叨叨。

马车上夫妻俩冷战一路,谁也不理谁。回到家里,魏大舅母再也受不了,刚进了内宅就开始河东狮吼道:“你怎么把那个金怀表给一个外甥女了?!”

“啊!你明知纬哥儿眼馋这个怀表很久了!国子监的世家子弟们谁没有个怀表充充门面?!唯独咱们纬哥儿腰间悬一个空落落的荷包!魏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魏大舅脱去木屐,坐在炭盆边向火取暖,说:“妇人见识,有没有脸面岂是一个西洋怀表决定的?纬哥儿今年秋闱是京城五十九名,十八岁就有了举人的功名,比他老子我有出息多了,有子如此,魏家中兴有望啊。”

“呸,京城的举人比韭菜还多,一抓一大把,单是那些秋闱第一名解元还成堆呢,每三年还冒出一茬新的,咱们纬哥儿有没有出息,还要看明年春闱能不能高中!”魏大舅母不以为然道,话题又直指金怀表:“你当初不是向纬哥儿承诺,一旦他春闱得中成了进士,就把这块怀表送给他么?如今你巴巴的给了外甥女,看你如何向亲生儿子交代!”

魏大舅依旧坐在小杌子上向火,说:“我也没想送她金表,可是我使了好几记颜色,你都愣在那里不肯把准备好的玉镯子给她,当时气氛又僵,所以我只好用金表圆场了。”顿了顿,又说:“不过是个怀表,买一个新的就是了。”

魏大舅母一蹦三尺高,吼道:“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你以为咱们家还是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自打老爷子故去,咱们魏家年年入不敷出打饥荒!连家生仆人都卖了一大半,那里来的闲钱买金表?!”

魏大舅已经习惯了媳妇的河东狮吼,眉头都没皱一下,说:“你烦不烦?每天都唠叨没钱没钱的,我冷眼看着,你这些年是少了吃还是少了穿?五两银子一盒的玉女桃花粉一个月就要买两盒。依我看,你要是想省钱,就买些便宜脂粉,再少吃些肉食,清减清减身体——最好是回到嫁过来时的重量,你现在胖成这样,衣服料子都要耗费以前双份的量。”

魏大舅不愧为是搞算学的,闭眼心算片刻后,说:“若是按照我说的做了,省下的脂粉和衣服料子开销,不消三年,就能买一只新的西洋怀表。”

魏大舅母快要气得吐血,吼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若连吃肉、脂粉、衣服都省下了,还嫁给你作甚?不若剃了头做姑子去!横竖在庵堂里都用不着这些东西!”

“又说这些干嘛?自打你嫁过来,我那里对不起你?我房里连姬妾都没有一个,也没生半个庶子庶女给你添堵。”魏大舅叹道:“你啊,就不知道满足,总是得陇望蜀想那些有的没的。”

魏大舅母一滞:丈夫说的是实情,她嫁过来后将丈夫的一干通房丫头全部打发了,丈夫从无怨

言。后来是自己怀了纬哥儿,就将自己的陪嫁丫头开了脸做通房,每次都喝避子汤或者用鱼鳔,所以通房从未有孕。

后来那个通房不安分,居然用绣花针将鱼鳔戳洞!偷了丈夫的精元!

直到通房丫鬟肚子现了形,魏大舅母才发现此事,最后好歹强灌了落胎药下去,结果药剂过猛,通房丫鬟哀叫挣扎了两天两夜,一尸两命没了。

丈夫知道后并没有责难,反而在婆婆面前维护自己。

魏大舅母此生只有纬哥儿和经哥儿两个嫡子,没有妾侍通房丫头添堵。

“比起我房里那一窝讨人嫌的庶子庶女,大嫂简直生活在天堂之中了“——这是魏小舅母的原话。

所以,魏大舅这么一提,魏大舅母气焰立刻下去了很多,她搬了一张圈椅在火盆旁边——因为小杌子太小,撑不住她肥硕的屁股。

魏大舅母坐在圈椅上和魏大舅一起向火,说:“刚才朝你发火是我的不对。可是,咱们刚从亲家府里出来,你比比看,亲家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咱们在这个小宅院过的什么日子?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亲家府里的马棚都比咱们整个院子大!她们烧得是二两银子一斤的银霜炭,咱们烧的是河柴——一两银子能买三十担的笨家伙!”

“亲家老太太抹额上的那颗翡翠,足够咱们半年的嚼用。就拿外甥女来说吧,头上戴的首饰成色都是极品好货,脖子上金丝璎珞圈镶嵌的是蛋黄大的粉色碧玺石,绣鞋上还销着真金呐。”

“阿弥陀佛,她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家,鞋子最是不耐穿的,几个月就小了,到时候那双销金的鞋还不是给扔了?”

魏大舅想起睡莲冷淡的态度,又想起早亡的妹妹,心里隐隐作痛,说:“当初眉儿未出阁时,平日里在家也是这样的打扮,所以睡莲衣着不算太奢。”

魏大舅母嫁过来时,小姑魏如眉尚未出阁,所以她也是亲眼见过这位姑太太如何被老爷子老太太以及两个嫡亲哥哥娇养的盛况。

随着魏老爷子的去世,魏家迅速败落。

可是当魏府唯一的女儿出阁时,魏老太太将大半家财都给了女儿做嫁妆!足足凑足了一百二十抬!

所以当初魏如眉嫁入颜府也算是十里红妆了,风风光光。

颜魏两家都很重视这门亲事,均广发请帖,开了七天流水席,几乎将附近菜市场的一半货物买回了厨房。

赴宴的人们谁不说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只是人们一般都只是看到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唉。

魏大舅母摆摆手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颜家越发显赫、我们魏家败落也是事情。咱们单议论今日之事,你送给那丫头金表,你自己觉得是莫大的馈赠,可那丫头见多识广,那里会把那块金表放在眼里?所以说,你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心机了。”

想起睡莲转手将金表送给丫鬟收着,那种淡然而又疏远的态度,可能是真的没把那块金表放在眼里吧,魏大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魏大舅母见丈夫同意她的想法,便将话题扯到了主题,试探说道:“你瞧瞧,这丫头要什么有什么,那里会把那笔小钱放在眼里?所以,不如——咱们不还了罢?”

魏大舅沉默了,缓缓摇头,“此事不妥,万一被母亲知道了……。”

燕京北城,日忠坊,广化寺街,颜府松鹤堂。

民间有句俗,说“客走人安”,睡莲此时心里却安不下来,舅母方才那番蛮不讲理的话和面目可憎的嘴脸,再加上舅家的往日所作所为,睡莲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只是觉得恶心难受,平日里粉嘟嘟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颜老太太命容嬷嬷将礼单给了睡莲,又指着紫檀长方香几上的几个匣子说:“这是你舅舅舅母送来的生辰礼物。论理这个东西该由嫡母收着的。可如今你养在我跟前,你又是个最懂事的,所以以后凡是给你的东西,都由你自己收着保管吧。”

这意味着自己有了财产权!可以支配财物了!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本该是很高兴的事情,睡莲却闷闷的提不起兴致来,只是规规矩矩说是。

颜老太太给容嬷嬷使了个颜色,容嬷嬷会意,将厅内所有丫鬟婆子都带出了,只剩下祖孙两人。

看来祖母有很重要的话和自己说,睡莲强打起精神,疑惑的看着颜老太太。

颜老太太说:“今日你舅舅舅母来,除了送生辰礼物,还说要接你回魏府住两天,你外祖母很想念你。”

“当初你魏大舅上门讨嫁妆,我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去,颜魏两家几乎断了来往,可是——。”颜老太太长叹一口气,说:“今天听他说你外祖母思恋成疾,我也是做外祖母的,很体谅亲家的心情,有些事呢,不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说句诛心的话,你舅家败落了,你魏大舅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说,你刚回京城,需要好好休养,再说马上就过年了,也不方便走亲戚。正月十五那天是元宵节,又是你外祖母七十大寿,你正月十四一早就去魏府住着,陪你外祖母过完大寿,晚上我再派人接你回来——元宵节你不好住在外家,算是陪亲家太太过两天了。”

睡莲垂首道:“是,孙女一切听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