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太太自也听说了新十奶奶头一天就发作了赵氏送给连成璧的四个美婢的事,笑得差点连茶都喷了出来。
连家养孩子,向来不会太娇惯着养,赵氏的那些个小九九连老太太一清二楚,做人继母的不能说没有好的,可中间夹着那么大的产业,继母还是一味的对继子好,万中无一,连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人是奸是善,自她跟前一过她就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她没插手一是因为连成璧心志坚定并未上过赵氏的当;二是怕逼急了赵氏她真的出什么防备不得的狠招;三也有磨练连成璧的意思。
却没想到这个新十奶奶竟真是个妙人,头一天就拿着大家的规矩,把四个美婢整得吃了闷亏,她又想想自己身边的人,也有几个掐尖爱美的,当下吩咐了朱嬷嬷,让她管束几个丫鬟们,“终究是我老了,一没力气二没精神了,想想十奶奶说得对啊,我这屋里也有几个蝎蝎螫螫的,整日描眉画髻着红挂绿,着实的没规矩,传我的话,旁地院子我不管,我荣寿堂今个儿就长辈学一回晚辈,谁要是再穿得没规矩,我就立时叫人伢子来把她卖了。”
她这话一出,站在门边的丫鬟,立刻悄悄的拿了帕子抹掉嘴上的胭脂,说起来连家到底是商家,虽说学着世家的规矩,可自从官家出身的杜氏过世之后,渐渐的有些地方也慢慢的松了,更不用说赵氏奢侈、虚荣,带丫鬟出去也要让丫鬟穿得极好,把旁人家的姑娘奶奶都比了下去她才高兴,慢慢的下人间的风气也就败坏了起来。
老太太此言一出,连赵氏都不得不吩咐丫鬟们不要穿得太扎眼。
老太太说完了这番话,又喜滋滋地瞧着送到自己跟前的请帖,“原先老十没中探花的时候,那些个官家人,虽说有什么事都不忘连家,却也欺负着连家,礼不能少送,人却不必到了,怕人说他官商勾结的事又不是没有过,如今一个个都换了脸色,连帖子都写得客气了。”
可对连家终究是差一层,府中若有喜事帖子是免不了要送一张的,可若是安排坐席却是低人一等,如今却是帖子不断,连带着说话也透着客气,比如连老太太手上的这封请帖,请帖一抬头写得就是连太安人台鉴,家中四子满月,诚邀合第光临,落款是东昌知府刘仪安。
此人是刘首辅的同族,素来眼高于顶,连家分给他的干股他是拿的,可除非家中小妾过寿,否则不会请连家的人去,虽说连老太太对他并无什么好感,可他一是父母官,二是手眼通天,始终拿钱供着他,丝毫不肯得罪,如今看见这帖子,连老太太怎能不高兴。
也不怪连老太太对家中的读书人如此在意,商贾贱业,连家银钱虽多,受得欺负却也不少,这也是为什么山东两大豪强,展家始终压着连家一头,展家虽说没人做官,可人家有侧王妃娘娘,谁见了都要给面子,连家却始终是拿银子铺路,虽说路子也广,却始终不如展家。
连老太太心里发了一通的感慨,掐指算了算日子,如今连成璧是探花及第衣锦还乡,刘首辅听说他要成亲,又特准了半个月的婚假,连成璧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回京,京里的路子要铺好,如今刘首辅只手遮天,连带着山东出身的官员也风光无限,山东这边的官家也不得不结交,可她对这样的事多少有些不懂,“朱嬷嬷,你去告诉十奶奶,就说后个我要去知府刘大人家里吃满月酒,让她陪着我去。”
“是。”
许樱接了连老太太的信儿,自然不敢怠慢,先找来梨香和百合问了刘大人的详情,问这两人可知此人背景秉性,过满月的四子是嫡出还是庶出。
许忠因在外面经商,确实是对各地的官员有些了解,不过要说人面熟悉还是梨香,“这刘大人本是同进士出身,如今过满月的四子是正得宠的小妾所出,大少和二少是嫡出,三少是庶出,只是这三个儿子生在他履任之前,并未送过满月礼。”
许樱点了点头,心里面约么就有些谱了,“那宠妾是什么人家出身?”
“听说是乡下私塾先生之女,可也有人传她是清倌人赎身,花钱买得清白出身。”
这种事也不算少见,若无实证,传言也不过是传言,小妾多爱财,若真是私塾先生之女,怕是还讲些风雅,若是清倌人出身,本身又年轻受宠,倒不如送些实惠得真金白银,许樱心里有了主意,叫姚荣家的拿了两块金裸子,去金店换一个刘海戏金蟾。
等到那日,许樱打扮整齐,随着连老太太出了门,这也不过是她嫁过来第四天罢了。
连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了银红里衣,洋红潞绸褙子,头梳圆髻,侧戴坠珠金凤钗,项上戴三挂南海明珠嵌红宝石项链,腕戴龙凤呈祥镯,右手中指戴红宝石戒指,食指戴玉石指环,脚上穿着大红绣鱼戏莲的绣鞋,这一身打扮既显示了她连家新嫁娘的身份,又大方得体,连老太太颇为满意,更不用说她认出那红宝石项琏是杜氏的遗物了。
“你是新婚,本不该叫你出来见客,只是我老了,外面的那些事总要你们年轻一辈的出面周旋。”连老太太这么说,直接就把赵氏给排除在外了。
“孙媳知道。”
“你是新嫁娘,又是探花娘子,少不得有人要探问你一番,只需大大方方的对答就是了,满月礼我昨天就派人送了过去,只是今个儿你见新生的婴儿怕是不能空手,这是我给你预备下的金虎,刘大人的那个小妾最是爱财,送她别的都是作贱。”
“是。”许樱把金虎收下了,并没有提自己已经备了礼的事。
她们祖孙乘着楠木马车刚驶过探花及第的牌坊,一辆青油骡车便使到了牌坊下,朝着连家大宅的方向而去。
江琳琅本是苦出身,江县令三十岁中了举,三十二岁补了候补县令,三十三岁补了实缺,如今才不过做了四年的官,身为次女的江琳琅十二岁身边也才算有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不用跟姐姐抢丫鬟用。
自从四年前第一次在父亲的揭风宴上见到了连成璧,她那一颗心就再也容不下旁人,更不用说赵氏不知如何探知了她的心思,在替江太太祝寿的时候,认她做了干女儿,用金银财帛迷了她的眼,也让她知道连家是何等的豪富人家,连成璧嫡仙似的人品,又有那样的身家,她每日做得都是风光嫁到连家做十奶奶的梦,却未曾想连成璧跟许家的姑娘订了亲,这些年也几个提亲事的,却都让她要死要活的闹腾得黄了,有了连成璧比着,这世上的哪个男人都同如粪土一般。
连成璧成亲那日,江琳琅包了酒楼的雅间,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头戴乌纱帽插宫花而过,却连一眼都未曾多看过她,连成璧欲成亲的这些天她都是水米未进,眼睛肿得跟桃子一般,接了赵氏的信,虽说不知哪天马车来接,还是照着偏方让自己眼睛消肿,生怕万一见到连成璧被他笑丑。
待骡车到了连家门口,自有人从侧门引着她入内,用软轿将她送到了二门里,在二门迎着她的是乔嬷嬷,两人都是相熟的,乔嬷嬷瞧了瞧她用脂粉赏遮不住的憔悴,连说了几声怪可怜见儿的,握着她的手,引着她往赵氏的锦绣院而去。
赵氏见了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未曾开言先流泪,“我的心肝儿,你怎么瘦成这般模样。”
“我……我只是苦夏罢了。”江琳琅虽如此说,也是未曾说完就哭了起来,两人手拉着手坐在屋内痛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般,过了约么有半盏茶的工夫,这才缓缓收入了泪,江琳琅四下看看,“怎么不见新奶奶在您身边伺候?”
“我不过是无子的继室,哪有资格让她伺候,老太太一早就发了话,让她每日只需到荣寿院请安即可,你道我为何今日请你来,只因老太太只带了她一个人去刘大人家吃满月酒,若非乔嬷嬷今日一大早见老太太手下的人备车,我竟不知情,外人都瞧着我风风光光,又怎知我内里委屈,如今大老爷在他们尚且如此,若是有天大老爷不在了,我们娘几个怕是要无立锥之地了。”
“不管是否是继室,您总是她正经的婆婆,这也太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