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设计连成璧的事若是成了,连成璧前脚进大牢,后脚就有人让他“羞愤自尽”,连家自然是要依靠他,他说什么连家的长辈信什么,他的后招也用不着,金环这个奴婢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是不成,金环落到了连成璧的手上,为了保命必然要将自己的“把柄”双手奉上,连成璧却不是那些个没见识的丫鬟,知道他与内务府的人勾连,必定会知道畏惧,连家的长辈必然也会只将错处推到赵氏身上,对他示之以怀柔,再图谋其它,他反倒无事了,至于将江姑娘许配给他,倒是神来之笔。
他心里这么想着,竟笑了出来,程奉先推开门进屋,瞧见的就是他背对着门,面朝着窗口,仰头大笑的模样。
“何事如此高兴?”
连成珏转过身,“我刚接到了信,家里已然替我定下了亲事,是远山县令江家的二姑娘……”
“可是那个为了你兄弟千里淫奔的江琳琅?”程奉先皱起了眉头,他早知道连成珏在家里受尽委屈,却没想到连家的人做得这么绝。
“正是。”连成珏笑了笑,“我祖父和祖母说了,她这一路是与我同行的,我虽说是奉了嫡母之命,却也要给她和江家一个交待。”
程奉先怒道,“那谁又能给你一个交待?你难道不是姓连的不成?”
“想来不是的。”连成珏叹息了一声,“如今家里既然已经安排下了亲事,我怕是不日就要离京回乡成婚了,经此一别你我……”他说着说着又勉强笑了一下,看着程奉先的眼神里带着某种自怜,又眨了眨眼,转过身不再看他,“我这一辈子……只有在你身边的这二十几天最快活……”
程奉先自十四岁身边开始有通房,经手的女人、男人无数,这一刻连成珏的一转身,却让他的心狠狠的揪在了一处,“不!我不让你走!你就是离了连家又如何?”他伸手去扳连成珏的肩膀,却被连成珏甩脱了。
“我虽与你好,却也是连家的九爷,我若是离了连家,跟你包的那些个戏子、小倌又有何不同?男子与男子之间,哪有长久的,我当初就说过,我早晚要娶妻生子跟你断了的,我本来也不喜欢男子……都是……都是你……”连成珏退后了两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可是我……真的不后悔……若无这二十几天,我这一辈子……除了不懂事时,怕是无有一日快活了。”
程奉先被他说得心如刀绞一般,这世上的人,比连成珏好看的他见过无数,比连成珏更有风情的他也识得不少,偏这连成珏真如同魔障一般,让他挣脱不开,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想怎么让连成珏长久留在自己身边,只是总觉有哪里不妥,此刻竟连那一星半占的不妥也不记得了,“我有个侄女,本是庶出的,父亲是内务府的八品庶吉士,嫡母不待见她,偏与我家老太太有缘份,我将她许给了你如何?你只管说要娶程家的女孩,你家中长辈必定是允的,到时候你常驻京中,我替你寻个合意的宅子……”
“不成。”连成珏摇了摇头,嘴上说着不成,眼睛里却带着不舍,“家中长辈已经替我安排了婚事……”
“你只管说是我与你相识做忘年交,许配婚事在先,你接到家中的信在后就是了,难不成你真要娶那个不知廉耻的江家女?”连家真得是把连成珏糟踏得太过了……偏连成珏一刻都不肯忘记自己是姓连的。
“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连成珏转过身背对着他,嘴角慢慢泛出了一抹笑。
江县令见到女儿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耳刮子打到女儿脸上,抬脚想要再踹女儿一脚,江太太跪了下来拦在女儿和丈夫之间,江县令的一脚实实在在地踢到了江太太的肚子上。
江县令和妻子是患难夫妻,彼此间感情极深,江县令这一脚踢到妻子身上,自是心疼,嘴上还是斥骂道,“慈母多败儿!若非你纵容女儿与商家妇往来,岂有今日之祸?”
“我也是怜惜女儿幼时跟着咱们夫妻吃苦,是以才让她与赵氏结交,岂知赵氏是个包藏了祸心的?”江太太顾不得自己身体疼痛,痛哭道。
江琳琅躲在母亲身后,缩成一团哭个不停,她看见家中父母才算真的悔了,原本保养得不差的母亲鬓边已经有了白发,父亲整个人老了足有十岁,原本的将军肚也不见了,脸上的皱纹长出了不少,“爹!娘!女儿知错了!女儿知错了!”
“你知错了又如何?你可知外面是怎么传你的?都说你为了连家的财势,贪念荣华富贵,千里淫奔,结果半路上不知道被什么人拐带去了,不是被人卖做小妾就是流落烟花柳巷,甚至说……”江县令再说不下去,“你弟弟为了你,在学堂和人打破了头,你姐姐在婆家受气,已经回了娘家,孙家口口声声要休妻,你若是那些个知廉耻的,自当三尺白绫了断了残生,也好过连累家人!”
“老爷!老爷!女儿也是为了奸人所骗,这才做了糊涂事,您饶了她吧!”
江琳琅哭道,“爹,女儿也想要三尺白绫了断了残生,可女儿去了自己干净,还要留父母兄弟姐妹在世上受苦,如今女儿身在尼庵,您二老只要一口咬定了连家的说辞,把那自作主张上京的捕快重责三十大板革了差事,说女儿只是偷上尼庵想要削发,过个一年半载,事此定能平息。”
江县令指着女儿手抖得不成样子,“我江万里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啊!你有一番说辞,旁人自然也能拿舌头压死你,你一个闺中的女孩家,为了什么说要削发为尼啊?你这样的名声,还有谁会要你?”
“连家已然说了,这一路之上是连九护送女儿,事到如今连家总要给女儿一个交待,要将女儿许配给连九。”
江县令听到这里再不说话,连成珏他是知道的,无论人品样貌都是一等的,此事虽说江琳琅淫奔无德之罪,也有赵氏引诱纵容之责,连家出面把江琳琅娶回自家,自可以消流言于无形,若说江琳琅真的是为了连成璧千里淫奔,连家断没有让兄弟娶与弟弟有牵扯的女子的道理。
江太太听到这里也是转悲为喜,“你说得可是真的?”
“女儿是连家的人送到莲庵的,那个去送信的香客也是连家安排的,自然是真的。”
“老爷……”江太太看向江县令,江县令背过身去,“唯今之计自是只有听从连家的安排了,若嫁不成连成珏,你就立时与我去死!”
姚大掌柜是个四十几岁精明能干的壮年男子,人长得也是相貌堂堂,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他不停地抹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垂首站在莲花胡同京城人称连探花府的集墨斋外,连成璧却是瞧也不瞧他,只是低头写着请罪的折子,江琳琅的事闹得如此之大,他原一直不说话,可既已然有人写折子递到了御前,他总要写折子替自己辩解一番,却不能叫辩解,只能说是请罪。
他在折子上先说了江琳琅本是赵氏义女这桩事,又说自己一直埋首读书虽知有江琳琅其人,但因男女大防并未曾得见,亦不知江琳琅所谓倾心于他是所谓何事,所谓江家女为他从山东追到京城一事,他更不知情,如今风言风语颇多,他觉得女子名声第一要紧,不曾与外人分说过此事,只想自等水落石出之时,却没想到流言竟越传越离奇古怪,他这才不得不出言自辩,更要自领失察之罪。
落下最后一笔之后,连成璧合上了折子,揉了揉眼睛,“让姚无才滚进来。”姚大掌柜名叫姚茂材,所谓的姚无才是连成璧责骂他的说法。
姚大掌柜已然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听见连成璧要见他,自是擦了擦额头上得汗,低头进了集墨斋。
“小的给少东家请安。”
连成璧冷冷一笑,“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少东家,我当你眼里只有我九哥呢。”
姚大掌柜听他这般说,流出来的热汗一下子变成了冷汗,他原先就猜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好事,事到临头了,却也受惊不浅,人人都知道连家长房这一辈有一嫡一庶两位年龄相仿的少东家,嫡出的自然是被捧上了天,也是个有出息的,只是他们这些个掌柜私下里议论,若是十爷读书做官走了仕途,自是不会再走商贾之道,连家这产业八成是要落到九爷的手里,再加上九爷性子好人也精明,就有三、五个掌柜慢慢的被拉拢了过去,可他却不在此列。